姐姐跳楼自杀是一个月前的事。
听说自杀原因是工作问题……对此我一无所悉,姐姐自杀的消息让我十分震惊。是的……姐姐从废弃大楼的屋顶,以跳水的方式往下跃。当人往下坠落时,脑袋都会想些什么呢?当她像是沉入水面般飞跃厚厚一层空气时,是否后悔了?或是感到恐惧呢?光是想像自己笔直地往地面坠落……
啊,抱歉,扯太远了。总之,姐姐在一个月前跳楼自杀。送医急救时,姐姐还有气息,可是能救回来的机率几乎等于零,不过能不能救回来根本不重要。
问题是,姐姐就这么消失了——弥留状态的阶级从没有人的病房里消失了,她的伤势明明严重到无法自己走路,却还是不见了。姐姐失踪后没多久,开始有内脏从她跳楼的废弃大楼上掉下来……没错,就是那个残留着活体反应的肝脏掉下来的案件。一听到这件事,我马上想到‘那应该是姐姐的肝脏’,姐姐身体的一部分正企图再自杀一次,姐姐的身体逃出病房,一点一点地从大楼楼顶掉下来。我很爱姐姐,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所以,我必须杀掉姐姐,这是我的责任……所以,一定要杀掉她。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呢?因为我……
我爱她。
按停录音机后,我将录音带倒带。开着凉爽冷气的房间与外头相比,可说是如天堂般舒适。重紫坐在沙发上,怪异的是,她在那套萝莉洋装上又套了件白衣,白衣的胸前别着一块名牌。
#_#重紫。
“小虫,觉得如何?另外,能不能换一具数位录音笔?现在已经没有人用录音带了啦!还有,不该让我自己出钱买录音带吧?”
“我觉得不错啊,不管是从声音还是谈话内容来看,都很不正常。”
居然完全不想回答后半段的问题。发现我不满的神情,重紫拿起杯子,将咖啡一饮而尽,接着从保温瓶中倒出第二杯,热可可散发出浓郁甘甜的香气。
“小虫……可以不接受委托吗?再说,这次根本称不上是委托,我觉得她所说的像是她自己的幻想。”
“幻想?嗯……说是幻想也没错,不过不太一样,有病的是她的想法。”
重紫说着说着,又喝了第二杯热可可,接着倒了第三杯,甜甜的味道持续飘散着。
“在个人的兴趣嗜好中,最容易引起对立的就是对食物的喜好喔!小田,对食物价值观的差异,很容易在人际关系上造成裂痕,所以我可以理解你讨厌甜食而想阻止我喝下去的心情,可是我不喝热可可会死,你为此做出让步,表示你是个好人呢。”
很不巧,我其实是全人类性恶学说的支持者。
虽然有点想大声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我还是忍住了。相反地,我毫无异议地问道:“我懂了,那么她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现在呢!还不能告诉你问题出在哪儿,再等等吧!”
“好,早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了……总之,我会告知委托人‘我们接下这个工作了’。”
“嗯,就这样办吧。小田,你很优秀,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不过有时不太听从指挥的这一点有点不好。”
我宁愿继续保持这个缺点。叹了口气的我站起来,重紫则再次按下播音键,录音机播放出甜美的女性说话声。
我爱她,所以我一定要杀了她。
听着不甚清楚的录音,重紫露出笑容。
“怀旧的录音机很棒,它的不方便并不会造成无聊。”
她的笑容实在诡异。
“不高兴跟无聊到底哪个比较好呢?”
重紫没有看我,就这样穿着白衣躺下。看着她的背影,我呢喃着:“我比较喜欢无聊。”
我随即离开那里。走出来的瞬间,夏日的阳光与无人的寂静冲击了我的耳朵。
艾市——这栋大楼位于这个人口超过两百万的大都市的某个角落。虽说大楼座落在高级住宅区中,却只有一位住户;大楼的五楼,唯一有人使用的房门上挂着奇怪的牌子。
‘重紫异能侦探事务所’如果我不是这家事务所的员工,肯定会指着这块牌子,哈哈大笑。
重紫,这名年仅十四岁的少女既是侦探,也是我的上司,但很少人会委托我们处理正常的案子,生意清淡自然不难想像,毕竟门上挂着那样的招牌。重紫甚至不算是正式的侦探,她没有提出登记,自然也不可能有需要侦探的客人来找她……应该说,这种状况之下还有客人上门比较奇怪。
然而,不知为何,总是定期有客人光顾这里,来委托的内容全都像这次一样匪夷所思。
‘为了杀掉没死干净的姐姐而想找出姐姐’之类的怪案子。
光是想到客人委托的工作,头就很痛。
我再次咒骂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沦落到得替重紫工作的地步。我靠在电车上满是毛球的座椅上,深深地叹息。很久很久以前,我跟她毫不相干,没有意外的话,照理说应该会顺利考上大学。我突然有种眼前一黑的错觉,有点想吐,只好按着嘴巴……看样子,我暂时不能想这件事。我摇摇头,重新切换思路,毕竟不该再回想已经无力改变的事实。
闭上眼睛的我,默默忍耐着胃部痉挛的不适。还得再转一次地下铁才能到达目的地。照理说搭计程车会比较快,可惜车资得自付,对薪水微薄的我来说,搭计程车无非是奢侈的行为。我浪费许多宝贵时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委托人的家。奇怪的是,一路上充满令人作呕的恶臭,只见一名穿着洋装的女性站在臭气熏天的路上挥着手。
那是件纯白的洋装。
这样的打扮,我只有在电影或是漫画里见过。
我一走近,女性便露出灿烂的微笑。白里透红的皮肤是很美没错,却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我以眼神示意代替打招呼,同时提高警觉,这种太过戏剧化的女性就跟我的上司——重紫一样,绝对不能太相信她们,这是我学到的教训。
“很抱歉,跟上司谈太久……等很久了?”
“没有,你很准时。对了,真是谢谢你们愿意接下我的委托,如果你们拒绝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女性的眼睛盈满泪水,我则在脑中复习着她的个人资料。
枝,二十五岁,父母亲死于五年前的交通意外,和姐姐住在一起并经营父母留下来的花店。姐姐在知名的保险公司上班,一个月前跳楼自杀,却在宣告死亡之前从医院消失。根据枝的说法,最近陆续发生的内脏掉落事件中,那些掉在地上的内脏属于她姐姐。她的委托内容就是替她找出还没死的姐姐,她要亲手杀死姐姐。
在电话里听到我们愿意接受委托时,她非常地开心,并极力邀我到她家。
说是有照片要让我看。
我看向枝背后,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因为她家门口旁堆满了垃圾。可能是乌鸦啄破了垃圾袋,里头腐化的液体流到外面,在炎炎夏日的强烈阳光照射之下,里面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腐坏,原来路上的恶臭来自这堆垃圾。旁边的庭院也一样,杂草长到人腰部那样高,怎么看都不觉得是间有人居住的房子。看样子,枝完全不理会这些日常生活该打理的事情。
可能是姐姐的自杀……不,精确来讲是‘跳楼自杀’这件事让她的精神遭受莫大冲击。
她的心已经不太正常。
我斜眼看了枝一眼,她依然微笑着,表情看不出任何不安定的样子。
太过正常的模样,反而让人觉得怪异到极点。
“请进来坐。”
“啊……嗯,好,打扰了。”
枝对脏乱的家毫不感到羞耻,大方地迈开脚步,纤细的脚就这样踩着垃圾前进,完全不在乎脚上雪白的凉鞋会染上洗不掉的污渍。她若无其事地打开大门。
“真抱歉,家里很乱。”
又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往地下一看,只见门口被数量庞大的鞋子给淹没了。由于平常总是替重紫收拾乱扔的鞋子,害我现在非常想替枝整理一下门口。我只能按下这股冲动,往前走出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有人在背后看我。
我转头一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我跟着枝走进去,然后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所有的鞋子都有两双。
像是两个人刻意买一模一样的鞋子。
“这边请。”
我急忙跟着逐渐远离、如幻觉般的背影走过去。
枝带我到某个房间。与路上匆匆看到的厨房惨状相比,这间房间显然干净许多,枝很可能是以这里为主要活动处。但是,站在这里的我全身像爬满无数毛虫般,感受到可怕的寒气。
因为这间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微笑的女人照片。
照片里有个很像枝的女人微笑着,与拥有病态的白皙肌肤的枝相比,这个女人的笑容比较开朗,皮肤也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相似却不相同的脸孔,应该是属于她姐姐的吧?照片甚至贴满地板。站在这里,彷佛进入一个以人的大头照制作出来的万花筒一样。
“请坐在那里。”
枝所指示的位置放着两个坐垫。坐在这儿,有种坐在她姐姐脸上的感觉。
“真的可以坐吗?”
“怎么了?”
“没什么……那我坐下罗。”
*不得已的我只好坐下,枝也跟着就座,弯曲白皙的双腿侧卧坐着。
“这次非常感谢你们接下我的委托。”
“别这么客气,我们才应该要感谢您愿意找我们帮忙。虽然不知道能否顺利完成工作,但我们一定会尽力。”
枝又露出完美的笑容,一举一动完全不像是现实世界中的人,在那张薄薄的脸皮底下,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实在令人感到不愉快。
“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很漂亮?我姐姐很棒吧?”
我一瞬间听不太懂她的意思。直到我理解并看着照片上的笑容点头回应后,枝才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相信你现在心情还未平复,不过,我们的调查程序上需要一些资讯,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详细地告诉我关于令姐的事?”
枝歪着头,轻轻地咦了一声。
“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原来她想问的是这个。
“关于令姐的自杀。”
“抱歉……你想知道自杀事件的什么事情呢?”
“我想知道令姐自杀当时的状况。”
枝无力地眨了眨眼,重新调整坐姿。
“上次已经全部跟你说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姐姐跳楼自杀,问题是她没有死,没有完全死去就消失的身体企图再跳楼自杀一次。我一定要杀掉无法顺利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姐姐,只有比任何人都爱姐姐的我才能做到。我委托你们的内容是——在姐姐的身体完全掉落在地面之前,替我找出‘姐姐的主体’。请你们找出消失的姐姐,然后,我会杀了姐姐。”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说完,枝紧紧地抿着嘴唇。
她疯了。
一旦感受到压力,身体的某个开关就会开启,突然好想抽根烟的我握紧拳头,压抑抽烟的欲望。总之,要先让她冷静下来,不管委托内容‘正不正当’,先考虑‘妥不妥当’为佳。
疑似自杀的姐姐消失,以变形的样子企图再跳楼自杀一次。由于枝想在姐姐的身体全部掉在地上之前找出主体,所以这次的搜寻对象并不是单纯离家出走的人,不需要调查目标人物的交友关系或是自杀的动机。有道理,就是这样!
“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请问……”
“首先,令姐自杀了,可是她的身体从医院消失,试图再自杀一次,对吗?”
“没错。”
“好。但是她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做呢?一个已经重伤并濒临死亡的人,就算不逃跑,就这样留在医院,一样会死啊?消失的身体一部分一部分地跳楼自杀。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怪异的事情呢?”
听到我的问题,枝的呼吸为之一窒,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正当我觉得奇怪,打算问她时,只见枝再次露出平和的微笑。
“我也不明白,姐姐想些什么与我无关,反正我的责任就是杀掉没有死去的姐姐。”
她平静地说出极度危险的台词。我很肯定,这女人真的疯了。
“再来是第二个问题。”
“嗯……”
“我想问,令姐身体的某部分从大楼屋顶掉下来,掉下来的内脏正由警方严密地保存着。照理说,最后掉下来的应该会是‘没有内容物’的身体,这种东西——抱歉我用这样的名词——这种东西跟尸体没什么两样,而且,从大楼掉下的尸体一定会坠落在地面,你不需要特地找出来再杀一次,因为令姐‘只要一回来,就会再次坠楼而死’啊。”
“……”
“没有必要找出那副空的身体。当然,若你很想供养心愿未了的姐姐,又另当别论。”
说完之后,只见枝悲伤地微笑着,嘴角上扬的角度宛若经过计算,那是一种知道自己的表情将带给对方何种效果的人会有的表情。
“看来……你还是不懂。”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她低垂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姐姐回来一定会再自杀一次啊!我不能接受她这样!”
一眨眼,泪珠滑落她的脸颊,连专业演员都没有办法哭得这么自然,紧抓着洋装下摆的她楚楚可怜。
“既然如此,我决定在姐姐自杀之前把她杀了!”
枝的笑容扭曲,不能信任。
我不能被她这显而易见的疯狂给影响了。
“好,我问完了,抱歉问了这么多。”
道歉之后,我看了枝一眼,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好像隐瞒了什么。
收集到的情报到底有多少虚假的成分呢?
一定要想办法看穿那些谎言才行。
我拒绝枝送到门口的提议,独自离开,做了一个深呼吸,让新鲜的空气流进肺部,被腐臭给麻痹了的喉咙顿时舒爽无比。尽管在这里抽根烟会更棒,不过我决定先不抽烟,转过身折返原路,走近枝家附近的电线杆,接着冷不防地伸出手。
“啊、哇!”
我揪住那个佯装擦肩而过的男人衣领,在他想逃跑之前用力往后一拉,让他失去平衡,接着用手箝制住他的脖子。我知道这样做有点粗暴,但是因为心情有点烦闷,我忍不住使用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