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四年,春。
天似乎有了不详的预兆,阴沉了半月有余,一直没见下雨。
浣衣局里的衣裳洗了又洗,晾了又晾,却始终去不了那股霉味。
这里的人来了又走,三年过去,她依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干着这些粗鄙的活计。
一眼就能看得到余生。
任何繁华富贵,都与她无关。
#_#曾经的种种许诺,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能给她带来一丝丝安慰。
老嬷嬷挥动着教鞭督促她们手脚再麻利些,三年前她刚进浣衣局时也被打了无数次,打的后背烂了又烂,结了一层厚厚的疤,如今看到这些新进来的小宫女,竟然生不出半点同情了。
岁月在让她丑陋的脸多了几条皱纹,谁能想得到这么一张恐怖的脸,只有堪堪三十岁的年纪。
“皇上有令,妖女童南星祸乱朝纲!妖术害人!当斩!即刻行刑!”
一直阴沉了半月的天忽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浣衣局的姑娘们忙着收衣服谁也没注意这儿的情况。
这是三年以来她第一次离开这里,脚上穿着的依旧是三年前来的那双绣花鞋,只是如今修修补补看不出原样了。
“皇上要斩了我?”
童南星的目光镇静,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一趟游行似的。
“皇上的口谕,还能有假?”太监尖声尖气的说道。
“劳烦公公了。”
她知道这天早晚都会来的,只是若早点就知道她最后也只能落得这个境地的话,也许她什么都不会去做,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公公!且慢!”
锦衣华服的男子忽然冲到了队伍的前面,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银子扔给了太监,“本公有话同罪妇说两句。”
“原来是厂公,”那太监也知道该给几分薄面给他,“这可是皇上的命令,最多只能耽搁一会儿,要是赶不及时辰奴才的小命也得交代了。”太监拱了拱手,随着一干人等退到了一旁。
“钟离。”童南星低着头,不敢看着他,她的脸实在是太难看了。
“南星,你要不要走?”钟离紧紧握着她的手,“你要走,我便带你走。”
“累了,不想走了,只是想知道梨园的桃花开了没,浣衣局的桃花开的可灿烂了。”童南星目光沉沉,望向远处,倘若能从头再来的话,她还会这般愚蠢么。
“开了,可漂亮了。”他轻轻抱了下这个轻的快没分量的身体,嘴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嘛。”她淡淡的微笑。
从浣衣局到踏入皇城,走了两个时辰,这一路的风景,却怎么都看不够。
远处那一抹明黄色,却不由得让童南星怔住了。
三年了,她终于亲眼看到了他的容颜,痛彻心扉的感觉一下席卷而来,瞬间头晕目眩。
可笑啊,她为了他不惜做尽坏事,却落得个这种下场。
到头来最后一次见他,心竟然还是这般的难受,她到底还是忘不了他了。
“你来了。”
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好像苍老了一些,两鬓多了几根白发。
朱崇文挥手让人退下,他的表情不定,眼神里似乎藏了几分愧疚,只是语气冷峻,“你有什么要求,朕能满足你的都会满足你。”
“我想穿一次嫁衣。”
她还记得那一晚上躲在敬事房的那一夜,他许诺过,一旦他成为皇帝,他的皇后必定只有她一个。
为了这一个小小的希望,她无数次涉险,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好,朕答应你。”
一声红嫁衣,一顶凤冠,迎娶皇后的皇室最高规格,悉数穿在了她的身上。
脸上的伤疤刺眼,大红盖头盖住了脑袋,一步一晃,金步摇跟着摆动。
刀起刀落,从此再无妖女童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