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亲手画的,一直藏在清辞殿,我在你的枕头底下找到了它。”
予盛接过画,手微微有些颤抖。
从他的眼中,韶贤看到了一丝怜爱。
“凝儿……”
那是一幅画,是他急忙捕捉到的画面。是他当时随手抓来一张练字的纸,趴在窗前静静地画后花园里的她,画他的骄傲。
画上女童出落得眉清目秀,戏于梨花间,莞尔一笑,手执着一把青色的小扇,怀里是她母亲的丝巾,身上穿着他送给她的红裙,脚上是一双漂亮的缀花鞋。
#_#做父亲的,没有来得及为她做些什么,仅仅亲手为她做了一双缀花鞋。他割爱,将一匹江南进贡的上好绸缎拿来做鞋面,一连铺了几层,鞋面上绣上的本是价值连城的玛瑙手链。鞋底是他花了三个晚上,偷偷地一点一点纳起来的,怕她穿着这鞋走到凹凸不平的路时脚会受伤,于是他将两层牛革纳了进去,花了不少力气,在鞋底上面还加了层绒,这样便会暖和许多。
“合脚吗,嫣儿?”
“咦?爹爹还会这个呢。鞋子真的很合脚,很舒服,很漂亮,很暖和。”
他见她一笑,心里暖暖的,忽然有再为她做几双鞋的冲动,然而时光匆匆,他再也找不回当年悠闲居家的时光。他是位将军,手里不能总是操着针线,他要拿起的是他的剑和长戈;他要设计的不是一双漂亮的鞋,而是皇帝纸上的江山。
“朕不期望你能像当年一样宠爱她,只求你能去嫣儿阁多看看她,朕喜欢看着她笑着,而不是心伤、以泪洗面。最近不知怎么的,越发得爱哭了。”
予盛不语,只是将画折叠回去,放进腰间的一个香囊里。
“今天,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说完,他转身离开。
韶贤终于松了口气,而这一个来回把候在宫外的宫人们吓得不行,好像秦予盛来过一趟,江山就变更了一般让人感到不安。
严公公缓缓走到皇帝身边,小声道:“皇上,那剩下的人如何处置。”
“真是没用,朕训练他们三年了,怎的秦予盛一人就杀了二十几个?哪怕是刺伤秦予盛也可以让他消停一阵了,结果秦予盛纹丝不伤。”韶贤两三步便走回了御座,忽然一掌拍在桌子上,刚消的气又回了上来,“秦予盛大概是知道了,不能打草惊蛇。剩下的人就叫他们殉国吧。”
“皇上消消气,小心龙体。奴才这就去办。”严钟秀找到了离开的理由,急忙准备退下,却再次被韶贤叫住。
“慢着,你刚才叫他去嫣云阁住着,真是好大的胆子。”
看来是躲不掉了,严钟秀想着,只好一脸赔笑地转身来对着韶贤。
“奴才这样做当然是有奴才的道理。”
“哦?”
韶贤倒是很平静地坐回了御座上,拿起笔,像是在写些什么。严钟秀顿了顿,恰好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奴才手下的人打听到秦将军一早便去了嫣云阁,把阁内来了个大转变,凡是他看不惯的、不喜欢的东西一律搬走,连里头伺候的人也有删减和增添,本来就有入住嫣云阁的意思在,老奴只不过顺其心意罢了。这样,也好降低他的警惕。”
韶贤闻声,诡异地笑了笑,停了笔,将那张写了字的纸张放在了一边,接着批起奏折来了,甚至喝起刚才没喝完的养生汤。
看来,他倒是丝毫不担心呢。应该是因为最后的那幅画点到恰到好处而感到庆幸,说开了嫣儿是他的女儿,倒不见得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的女儿做些什么。
父女两个同是倍受瞩目的人,这下可有意思了。
“奴才,想问皇上一句话。”
“讲。”
“皇上,果真没有对醉美人动情?”
一句话,让韶贤心头一怔,忽然想起那天……
陛下……陛下,要答应嫣儿,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事,陛下都不准对嫣儿动心。
不准动心吗……连心都动不得,拿什么来动情?
韶贤愣了许久,淡淡说了一句:“没有。”
“那么,奴才便放心去办事了。”
严钟秀拘了个礼,转身退下,忽然笑了起来。
有时候,面对一份不被肯定的感情,男人也会口是心非。他连自己的感情都要去怀疑,去疑惑,那么,他凭什么要别人去肯定他的感情。还没开始,就失去了入选的资格。
英雄难过美人关。秦予盛是这样,他也是这样,就连先皇也是这样。
那天,严钟秀用同样的话去问韶贤的父亲,即先皇凤鸿越。
皇上,果真没有对琴琪珂德皇后动情?
没有。
是同样的话。
背地里泪如雨下的不也是这两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吗?
当年秦予盛的宠妾,他的第九个夫人,即是嫣儿的娘,被传闻失宠后住在秦府外的这些日子常与泓音阁内一个俊白的乐师私通相乐。于是一怒之下,秦予盛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尽了泓音阁里所有的乐师,甚至动用了黑瑟。当他最后走到那个男人面前时,毫不犹豫地给了对方三刀,最终一把匕首插在了对方的心上,用一把火结束了这场荒唐的发泄。
一个妾而已,休了就可以了,自然有人会站在德行的角度去教训他们。
有人说,秦予盛是碍着面子。而在钟秀看来,他不过是害怕失去什么,他是又任性、又霸道、遇到点痛就歇斯底里的小孩。
昨天,钟秀看到秦予盛和嫣儿走进了御花园。
离开与放弃,只因你和你娘都是骗子。
嫣儿长大了,是大骗子,即使去骗所有人或被所有人欺骗,都会擦亮了眼睛,不被第二个秦予盛所骗!!!
钟秀看到嫣儿的眼里含着泪,却在秦予盛面前终究没有掉出来。然而此话一出,秦予盛当机立断地给了她一巴掌,充分地暴露了他急躁又不可忤逆的弱点。
不被第二个秦予盛所骗,间接性地提到了另外一个女人。
那么快就反应过来,无非是他自己过分得敏感。
他最后对他的女人做过什么,好像没有人知道,只知道那个女人没有再出现过。就算一个人他知道得再多,面对别人的感情,只能做傻子。
钟秀这辈子也许都没有爱一个人的资格,然而看着一辈辈人走来,似懂非懂。
爱有多伤,只有他们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