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锡的模样跟幼时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差不多只是等比放大。他的眉眼鼻唇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年纪稍长，下巴上的婴儿肥没有了，颌骨面颊渐渐有了属于成年男子的棱角，但总体上还是那张斯文清隽的面孔。
他生来富贵，养尊处优地过了二十几年，模样气质不变也在情理之中。他微笑时嘴角会有一对浅浅的梨涡，曾经熟悉他的人认起来就更加轻易了。
姜芷从重逢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来了陆言锡，不过陆言锡的眼神远不如姜芷，望着姜芷看了半天依旧是一脸茫然，似乎是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女子如此目光灼灼地盯着一个男人看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但教坊司不比别处，多得是风情万种积极主动的姑娘。陆言锡常在这种地方行走，见惯了各种场面，对于姜芷这副样子倒是见怪不怪。
陆言锡笑了笑，又叫了姜芷一声：“姑娘！”
姜芷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_#
“谢公子。”
姜芷接过笔垂下脑袋，脑袋里空荡荡的，她原本为见陆言锡准备了一大堆说辞，方才还在悄摸理着腹稿，可不知怎地，此时却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求姜芷帮忙写信的少女见姜芷还在发愣，也轻轻戳了她一下：“写啊姐姐，你才写了一半，怎么停下来了呢？”
“抱歉，我这就写。”
姜芷应了一声，提起笔继续写了起来。陆言锡就站在她身后，正专心致志地看她写字。
她心绪不宁，提笔就写坏了字，勾掉之后重新写，没想到又连着写错了一个。宣纸的前半节文字流畅规整，到这里突然就黑乎乎的一片。
那少女望着自己的宣纸本来还满怀期待，看这情况也突然皱起了眉。
姜芷也觉出了自己的问题，提着笔迟迟不敢再写第三个字。
“没事的，姑娘写得很好，继续写下去就好了。王右军写《兰亭集序》的时候尚且有勾画涂抹，不也照样是天下第一行书吗？”
姜芷听见陆言锡的话迟疑了下，又扭头看了他一眼，陆言锡索性上前亲手教她写字。
许是大家都听过“曲有误，周郎顾”的典故，各花楼的姑娘们故意出错吸引郎君目光的事情也很多。郎君们也不是看不出姑娘们的用意，但他们原本就是来此处寻花问柳，大多也乐得顺水推舟。
陆言锡以为姜芷是教坊司新来的小娘，见她如此主动，也愿意给她一次接近自己的机会。
姜芷看见陆言锡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想要躲。
倘若是在外面，即便是市井里当垆卖酒的姑娘也不敢有人如此如此折辱。浪\/荡子过来顶多是说两句不太体面的话过个嘴瘾，决计不敢直接上手的。可是这个人根本都不认得她，怎么可以在众人面前对她如此轻狎？
姜芷已经做好了打人的准备，没想到陆言锡却只是伸手握住了她手上的笔。
姜芷捏着毛笔的中下段，陆言锡提着笔杆的上端，与她的手隔出了一寸的距离。
“你的手不要使力。我写几个字，你看着，感受一下我是如何运笔的。”
陆言锡擒着毛笔写了几个字，又看着姜芷写，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封书信彻底收尾。少女拿着写好的信欢天喜地的离开，姜芷这才躬身向陆言锡致谢，感谢他在书法方面对于自己的提点。”
陆言锡倒是谦逊，连说几句不敢当，又问道：“看姑娘的字，幼时可是学的颜体？”
“对。”姜芷点点头。
“颜体内敛藏锋，含蓄圆融，很有风骨，我开蒙的时候也是学的颜体。不过颜体刚健雄强，姑娘纤纤弱质，初学书的时候可以临一下，日子久了并不见优势。姑娘倘若想在这方面弄出些名堂来的话，或许可以再多研究几个大家的字。”
他说这话原本也是好意，但是姜芷听罢心里却隐约有些不舒服。
他们两个人年龄相当，小时候是一起开的蒙，连业师都是同一位。那时候她的字一直都比他的略好一些，老师总是赞她有天分，说她若能坚持下去，日后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就。八年过去了，她到底还是沦落到被他随意指摘的地步了。
现如今她的字确实要比他的差很多，这是事实，不由得她不承认。
人家是贵介公子，有名师教导，衣食无忧又勤学苦练，她在江湖里四处漂泊，每天为吃饭发愁的人拿什么跟人家比？
裴曙听到外间的动静，也走出来看了看。
姜芷上次见裴曙时打扮得邋里邋遢，今天特地拾掇了一下，与上次差别颇大。裴曙的那一双眼睛向来只记美人，也根本没有认出来她。
他拍了拍陆言锡的肩膀套了套近乎，伸手想要拉他进房间：“言锡兄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去？这些个教坊司的小娘，不过是伺候男人的玩意儿而已，你指望她们弄出什么名堂，何必同她多费唇舌？我听说最近新来了几个俊俏的小娘，我给你叫来……”
陆言锡摇了摇头，一双眼睛仍然在姜芷身上。
“并非如此。闺阁里有蔡文姬、卫夫人，风尘里也出过薛涛、李季兰，只要姑娘想做，或许真的可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话毕，陆言锡便和裴曙一起进了厢房。
姜芷望着陆言锡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理解这帮教坊司的小娘为什么会对陆言锡这样殷勤了。
这厮……也太会给人灌迷魂汤了。若不是她早知道他的底细，只怕也要被他骗了。
姜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估计裴昼也差不多是时候到了，这才朝着厢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隔了这一会儿，众宾客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芳洲等几个小娘也都入了席，陪坐在这些个公子哥儿身边。
姜芷敲了敲门，等到里面有人回应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裴曙看见姜芷，又扭头望向陆言锡，笑道：“言锡兄，那姑娘似乎还有些书法方面的问题想要同你探讨。”
陆言锡远远地看了姜芷一眼，没有说话。
姜芷怕气氛尴尬，急忙说道：“裴二公子，您是不是忘记小人了？小人几日前曾到相府拜见过您的！几日前芳洲姑娘得了失语症……”
芳洲听到自己的名字朝这边扭了扭头，裴曙望着姜芷若有所思，也很快想起了姜芷。
“原来是你啊，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样子，我都没认出来。”裴曙笑道。
姜芷也笑了笑，还未回答，芳洲身边的丫头凑上来指着姜芷便芳洲说道。
“小姐，这人就是那日在相府里装作道士轻薄你的神棍！你看他，还男扮女装！”
姜芷的笑容僵在脸上，席上的其他人听见小丫头的话也都侧过头来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