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世间万千什么最苦?”
霜非雪走到江山烟雨亭的时候,怀中小小的孩子早已经睡得香甜。
而亭中那人,一把折扇,一鼎炉香,一袭白衣更是如仙人飘逸,白如雪的长发不知因何故沾染上了点点艳红。
“你千里而来,不想着品我的茶,却反而问如此问题。倒叫我起了兴趣,过来坐吧。”
霜非雪抱着睡着的孩子坐在石凳上,调整了姿势,让怀里的孩子睡得更舒服一些。
很明显的,他并未想过要叫醒这个孩子。
#_#“苦?这世间最苦有千百种。”
“生而四肢不全,求不得的健全之苦;至亲挚爱惨死眼前,无能为力之苦;还有一种,最为亲近之人的背叛之苦;你所问的是哪种?”
那人待茶煮好,起身斟了两杯,精致的眉眼笑得弯起来,像极了一只狡诈的狐狸。
虽然在霜非雪看来,这人的本质和狐狸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奸险狡诈。
“那,世间最痛又如何说?”
霜非雪浅笑不答,反而再问。
“世间最痛,呵。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那人摊开折扇,遮住了半张脸,那扇面上雪白一片,淡淡几朵红梅便是唯一的色彩了。
“你这人真真叫我喜欢不起来。”
霜非雪端起茶,在鼻尖轻嗅了下,又微抿了茶水,才淡淡的看过去。
“好多人都这样说我!”
那人笑得一脸坦然,眸光闪了又闪,仿佛是在说,这世上喜欢我的人不多,倒也不差你一个。
霜非雪眼角跳了跳,这人的性格不过几年不见越发恶劣。
他们虽是好友相称对方,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怕是连君子之交都算不上。
时而温酒对弈,时而煮茶相谈,论天下事,言天下人。
就算只有这些,也是建立在这人不入尘世,不染天下的前提的基础上。
“你既不喜我作风,又为何隔三五年邀我来此一聚?莫不是因你这脾气,那些旧友终于受不了,而躲开了去。是无人可寻了,你才想到我的吧?”
霜非雪似是想到开心的事情,淡淡一笑,拾起了放置在石桌上的另一柄折扇。
这扇子制作的倒是精巧,寒铁炼制的扇骨,金蝉丝织就的扇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扇面之上斑驳了浅浅的红色,那般陈旧的红色,倒是像沉淀了多年的鲜血形成。
“这人嘛,常常就是这样,明明不喜你的作风,但是还是想和你多接触接触。”
那人说完,伸出手,拿起了茶几上的茶杯,轻泯一口,微蹙了眉。
今日这茶,口感确实不如何。
心境突然变得如此,可是因为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人。
“也对,譬如我这人懒得厉害。却还是不远千里的来赴你的约,你可知道,我此举所图,就是怕你哪日兴起,再入这乱世,到那时。莫说我,六子联手与你也是不够看的。
蓦地合上扇子,霜非雪低头替怀中的孩子拢了拢睡乱的鬓发,也掩去了眸中那抹冰寒。
这人若是留不得,自己怕是又要少了一个可交谈的好友了。
心念至此,一直沉寂的心弦微微的震了震。
“来来来,今日邀你本是为了让你品品这茶如何。不妨,你说一说这茶,若是说中了,我便将那扇子送与你。”
那人说罢,笑着将手里的茶水饮尽,放在石桌上,又提起茶壶,倒了些茶。
霜非雪看到那扇子时的不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只是一笑置之。
既然他喜欢这扇子,送给他也可以说是物归原主。
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若那人知道了自己将他的心爱之物如此随意送出去,怕是又少不了受他几天的唠叨了。
“此话当真!”
“我从不食言。”
霜非雪看着被怀中睡着的孩子抓在手里的折扇,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是梦到了什么,竟然如此准确的抓住这扇子。
如此看来,也算是他与这扇子有缘吧。
“这茶嘛。”
霜非雪端起茶,看了看杯中茶水,又仔细的嗅了嗅,再抿了口,脸上浮起笑意。
“水之于茶,犹如水之于鱼一样。以你的挑剔程度,这煮茶的水怕是天山上最为纯净的山泉之水。世间茶有多中,你偏爱梅花冷香。今日这茶,可是你书信中所提及“梅香”。”
“哈哈,细心入微,凡事从无疏漏。我就喜欢你这点。来,喝茶!”
那人闻言朗声笑道,而后,起身斟满茶水又饮了一杯。
“得你这句喜欢,我可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霜非雪微笑着举杯相敬,只是入口的茶香变了味道。
暮色渐沉,不知不觉已是渐黄昏了。
亭中的人似有察觉,恍然时,茶已冷却多时。
那人抬头,望了望有些黯淡的天色,感慨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今日又要结束了。也不知道乱世的今天,又死了多少人。”
“天下势,分久合,合久分。有战争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牺牲,若我没有记错。你的心肠可是比石头还要硬上几分的,怎的今日竟然想起这些?”
霜非雪似是差异的抬头看去,唇边的笑似讥似讽。这人手中所沾染的无辜生命何其之多,今日竟然也有了恻隐之心。当真是可笑至极。
那人望了霜非雪一眼,带着些许肃杀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若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我!我只是替你怀里的孩子感到悲哀……“”
将手里的茶杯放下,那人淡淡的望了霜非雪怀里不知世事的孩子一眼,缓缓吐出四个字
“生!不!逢!时!”
神情转眼就如初见时一般淡雅,斟了一杯冷却的茶,一饮而尽。
“悲哀?吾将世上最好的都给他,从不亏待于他。护他周全,未曾让他忍了半分的委屈。与吾在一起,有何悲哀?”
霜非雪闻言抬起头,不闪不躲,直视那人无波无澜的眼眸。
“生不逢时又如何?他的天命注定了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言罢,霜非雪低头亲吻孩子的眉眼,他的唇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你若疼惜他,不妨认他做你半个弟子。日后,他遭难时,你也算是有出手的理由。”
霜非雪的一句看似平常的玩笑,却是在试探眼前这个人真正想要隐藏的心思是否如同他所猜想的那般。
一时间,亭中的气氛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