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曲折冗长的走廊上灯光打的惨烈暗淡。
手术室里亮着正在手术的指示灯,这样的颜色像刚刚从那个女孩身体里冒出来的血,那样的鲜红带着浓稠的腥味。
空气里依然是终年不散的消毒水的味道,夹杂着初春的寒意丝丝缕缕的渗进人们的心脏,像被一根一根细而长的银线一圈一圈的缠绕着,一经拉扯碰触到某个隐蔽的位置,生生的带出了疼痛。
吴昊枫坐在木质的长椅上,突然间觉得烦闷,伸手想去拿口袋里的烟,却还是徒然的放下,白色的衬衫上半身都是血,像是春日里开的正好的桃花,一朵一朵,妖艳绮丽然后凝结成一片暗红,委身于尘埃。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然后医生走出来宣布,病人已经过了危险期了。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_#纪雅清很快被推了出来,却依然昏迷着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显得越发的苍白消瘦,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吴昊枫想起第一次在英国伦敦广场见到纪雅清的时候,她不过还是一个孩子,穿了一条碎花的长裙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好看,那时候她还有点婴儿肥,说起英文来也是半熟不淡的,让人站在旁边听着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如此算来,不过只有一年的光阴。却已经改变如斯。
吴昊枫像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流动温柔的光,伸手把她一丝碎发别到耳后,动作缱绻,他薄唇轻启便下了命令:“让她好起来。”
身旁穿着白色褂衣的医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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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了,可纪雅清的醒来却花了一周的时间。
医生说,身体恢复的很好,只是病人并没有求生的意志。医生说这个话的时候,地点已经从T城转到了英国的伦敦。英国春日多雨不比T城的阳光明媚。
那一周,吴昊枫每天都来医院,有时候太忙就过来看一眼,有时候时间空余的话也会坐下来,却从来都没有跟纪雅清说过一句话,只是在一旁专注自己的事情处理公事,或者是看一本书。
吴昊枫甚至想她会不会就这样沉睡下去,带着那些让她痛不欲生不堪回首的往事忘记在梦境里。
好在纪雅清很快就告诉了吴昊枫这个答案。
不会,没有。
她终究要醒来,面对那个已经分崩离析的现实,而右手手腕上那道深入骨髓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见证。
吴昊枫从医院赶来的时候,纪雅清穿着宽大的病服正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看着手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发呆,吴昊枫不知道这一刻他自己心里在想着什么,只是觉得纪雅清此刻像一个在森林里迷路的女孩,脆弱的让人心疼。医生说,那一刀太深了,伤及筋骨,复建之后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活,不能再用力了。
纪雅清听见响动,抬起眼来看他,乌沉沉的大眼睛不再是像阳光一样耀眼的神彩,而是一片漆黑死寂。
“你醒了?”
她开口,说话声音沙哑破裂但她努力的把每一个字说的都很清楚,这样的神情还是那一日在广场意外划破裙子却努力假装面不改色的女孩:“你是谁?”
追根究底他们只能一面之缘,早就已经淹没的在回忆的长河里面,早已经悄然的忘记了。
吴昊枫笑了笑,今天的英国难得放晴了:“我是谁并不重要。”
既然醒了,就要清醒:“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吴昊枫脸上的笑意并没有变:“等你好起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于是纪雅清重新沉默了下来。
她不再问,可有些事情吴昊枫还是想要告诉她:“我们是在英国,很抱歉自作主张把你带回来了,但我相信这样环境更适合你养病。另外……”吴昊枫顿了顿:“你还有什么想见的人,我可以帮你带过来。譬如说,你父亲。”
偶有的那么几夜,她意识混乱的时候总是一遍一遍的叫着父亲的名字,可能迷路的孩子只能父亲的怀抱才是唯一的依赖,所以她呼唤着,想把自己的迷茫告诉父亲,想把自己的失落告诉父亲然后再父亲的怀抱下得到宁静吧。
父亲。
手指重新滑过那么深刻的伤。
如果父亲知道看到此刻这样的样子,恐怕会比自己更疼上千百遍吧。
小时候同学们都笑话她是没有母亲的孩子总是欺负她,她被欺负狠了,终于酐畅淋漓的跟小朋友们打了一架,然后遍体鳞伤的回家跟父亲哭诉,等她说完的时候泪眼朦胧之间她第一次看见父亲也红了眼眶,虽然他极力的隐忍着。那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委屈,父亲比自己更心疼自己一百倍。
她没有母亲,可是父亲给予她的是全部完整的爱。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一个父亲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更值得心酸的事情了。
她怎么能让父亲承受这样的苦难。
纪雅清坚定而缓慢的摇了摇头:“不要,不要告诉我父亲。”
吴昊枫说:“好。”
气氛重新沉默了下来。
而吴昊枫似乎也习惯这样的沉默了,走回往常自己常坐的沙发上拿起那本只看了一半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