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姜楚弦,是个进入他人梦境驱鬼灵、收邪祟的食梦先生。
我为了寻找突然失踪的师父姜润生,已经孤身在世间游荡四年有余,可我走遍师父曾经走过的地方,都没有寻得一丝关于师父的痕迹。我越来越孤单,身边只有食梦貘阿巴陪伴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越来越活成了师父曾经的样子——长袍短发、麻布掩面,直到我来到青水古镇,遇到这个叫灵琚的小姑娘。
我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她跟了我之后,嘴巴一直都闲不下来,成天叽叽喳喳围在我身边问这问那。我自然是不会对她实话实说,向她透露任何关于食梦先生的事情,因为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小丫头,本就是该天真烂漫的年纪,不应该去考虑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不过眼下最着急的,是我该想办法去赚点钱了。我自己一个人挖野菜采野果充饥也就罢了,可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本就瘦弱,不能因跟着我受苦再挨饿。于是,我没有徒步行走太远,而是在青水古镇隔壁的一个村子停下了脚步。
这里叫仙人渡镇,名字听起来挺玄乎,镇子里也有一条小河。凡是有水流过的地方,阴气重,也就最容易招来一些徘徊世间的邪祟。所以,当我站在高岗上环顾这个小镇的时候,就决定在这里好好敲诈一笔。
仙人渡镇里面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柿子园,黄澄澄的柿子挂满枝头,看起来酸甜可口。我拄着竹棍沿着小路往镇子深处走,灵琚却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着那些柿子直流口水。
#_#“想吃吗?”我停下脚步问她。
“想。”小丫头咽了口唾沫,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想吃就要自己动手。”我不紧不慢地对她说。
“哦。”灵琚喏喏地应了我一声,吸了下鼻涕转身就往柿子树上爬。
我赶忙用手里的竹棍轻敲她的脑袋:“哎哎,谁让你上树了?”
灵琚手还扒在柿子树上,转头一脸迷茫地看着我:“师父不是说,想吃就要自己动手吗?”
我笑了笑伸手将她拉下来:“我的意思是,要通过正当的途径动手,没让你去偷人家的柿子。”
灵琚红着脸点点头,羊角辫翘着,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柿子树。
“要怎么做呢?”灵琚一定是馋虫犯了,不依不饶地追问我。
“帮人家的忙,人家自会摘柿子感谢你。”我不慌不忙地回答。小丫头年纪还小,我得以身作则,引她上正途,不能再用以前的那些歪门邪招了。要是换作以前……我姜楚弦在柿子园中走一遭,枝头的柿子绝无幸存。
灵琚听话地跟在我的身边自言自语:“帮人家的忙,人家自会感谢我。”
突然觉得心好累。我姜楚弦堂堂二十四岁七尺男儿,竟在一个十岁的小丫头面前畏首畏尾,装作一副正直的模样,这和我红尘做伴策马奔腾对酒当歌的人生态度大相径庭啊!我这么一匹不羁的野马,怎么能为了一个小姑娘动如此凡心呢?
我倒是看看我还能忍多久。
没走多远,就是一排排的矮土房,想必是已经到村子里人最多的地方了。我也不着急,挨家挨户打眼看了一遍,然后就走到小河旁边,寻了一棵大树,席地而坐。
“师父,你要修行了吗?”我刚摆好架势,灵琚就扑了上来趴在我的肩膀上问我,然后环抱着我的脖子绕到我的面前,跪下来朝我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我刚刚铺垫好的大师级气场,就这样一下子不攻自破。
“别闹,你去一边玩。”我闭上眼皱着眉头说道。
灵琚听话地跑开了,跑到小河边捡好看的小石子。我也就继续端起架子,等待鱼儿的上钩。
我灰布宽袖长袍的打扮,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我是个道士,即便不是,再不济也像是个算命的阴阳先生。我这么往人流密集的地方一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拿麻布围巾一遮面,嘴里再念叨着一些咒语,人来人往的,特别是在这种小村落里,很容易就会把“村里来了个高人”这样的消息传遍整个地方。这样一来,若是谁家真有个不寻常的,自然就会主动找上门来。
当然,这都是我师父教我的。
这招屡试不爽。只不过,现在我的身边多了个嬉笑玩闹的小丫头,这招儿还灵不灵,就另当别论了。
灵琚很听话,一下午都没有再过来打扰我。我就如同打坐一样,干巴巴地坐了一下午。期间,人来人往的村民见了我,就跟没看见我一样,都事不关己地匆匆离开了。
咦,奇了怪了。这仙人渡镇明明阴气很重,怎么会没人主动找上门?
我正有些坐不住,忽然听到不远处的灵琚尖叫了起来。我即刻起身上前,却发现小丫头居然不小心掉进了水里。现在正是十月份,秋风乍起,河水里甚是冰凉。我急忙将竹棍伸进河水里递到灵琚的手边,可她却只是一只手抓住了竹棍,另一只手一直揣在怀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
“灵琚!抓紧竹棍!”我有些生气,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
“师父……我,我手里抱着小雁呢……”灵琚在水里挣扎着,却不忘向我解释。
管不了了。我脱下灰布长袍,一头扎进了河水中。果然,水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冰凉。我迅速划动双手,一把揽起灵琚瘦小的身体将她托出水面,然后自己迅速蹬腿,用最快的速度上岸。可是即便这样,我俩也都浑身湿透,一阵阴风吹来,我俩都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
“师父师父,小雁是不是要死了?”灵琚没有管自己湿透的衣服,而是将手中的一只小鸟举给我看。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她手里一直捧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野鸟,浑身也是湿漉漉的,还折了一只翅膀,躺在灵琚的小手中毫无生命迹象。
“先别管这野鸟,把自己身上先弄干。不然染了风寒,师父可救不了你。”我没好气地说。
“哗啦”一声,一张破毛毯突然掉落在我和灵琚的脚边。我和灵琚都被吓了一跳,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我们面前站着一位老态龙钟的婆婆,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伛偻着站在晚霞里,虽然面相有些凶煞,看起来像是那种蛮不讲理的老骨头,可此时扔给我们这样一张毛毯,简直如雪中送炭,更像是一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我急忙拾起毛毯披在灵琚的身上,然后转身向婆婆说道:“多谢了,老人家。”
婆婆根本没回应,而是不耐烦地冲我们摆摆手,示意我们跟她走。
我牵起灵琚就跟婆婆走。然而就在婆婆转身的瞬间,我却看到在她的一双小脚上,有一双惨白的人手正死死抓住婆婆的脚腕,这使得她的脚步十分缓慢。
我顿时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师父?”灵琚没有学过探梦,自是看不见那双白手。她正迈开步子往前走,就一下子撞在了猛然停下的我的腿上,然后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探梦”是师父教给我的第一个本领,也是作为食梦先生的基础必修课程。通过修养个人强大的意志力,进而去窥探他人的意识,就可以在最平常不过的言谈举止中,发现对方心中的问题,而那些一般人看不到的邪祟,就会实体化出现在食梦先生的眼前——就像我当时看到灵琚身上的青鬼戏袍一样。
我犹豫了一下。看这老人家的神态本是精神得很,阳寿未尽,却无故受到这白手的拖累,才会如此老态龙钟,行将就木,怕是没有多久的时日了。看样子这白手不是个什么善茬。我向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师父的那一套玩意儿,我也只学了个七七八八,所以我从不会逞强。可我看着灵琚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身上滴着水,手里捧着小鸟冻得发抖,我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挪动脚步,跟上了老婆婆的身影。
钱?怕是不会有了,这老婆婆像是个孤寡老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存款的。只要她能够给我们提供个临时歇脚的地方,让我们先把衣服烤干了,就算是帮了我们大忙。
老婆婆把我们领进了一户独门独院的土砖房,是那种很典型的农村住房。并不宽敞的厅堂,角落里堆积了一些谷物和农作工具。东侧是两间卧房,可是都没有床,直接用草垛和被褥铺就。能看得出来,老人家平日里就一个人,深居简出。她行动迟缓地帮我们把被褥展开,然后又从里屋抱来了一床被褥给我们。
当然,老婆婆做这一切的时候,脚腕上都是带着那一双白手的。
我也趁机观察了那双白手,就像是人的手长时间泡在水里之后发胀变白的样子,可是它的力气却很大,几乎是嵌进了婆婆的脚腕,让本来就枯槁的老人更显得脆弱了。
一脸凶相的婆婆不言不语,给我们收拾好屋子,就颤巍巍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