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爹是沙场上的英雄，我一直引以为傲。可是他走得太早，还没来得及见到我扛起大旗的样子。”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予盛眼角的不屑淡去，茫然间情不自禁地道出一段话：
“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他的名字——戚陨修，字荣旆。当年我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是戚将军教我怎么扶正手中的军旗。如果没有我爹在，没有我在，他是军营里唯一可以呼风唤雨的大将军，他的优点在于忠君，所有人都很尊敬他；而弱点也在于忠君，于是最后……”
话语停了，是他故意止住不说。
不知何时，外面飞来一只黑色的鹰，坐落在对面的房顶上，用它蓝得透亮的眼睛盯着阁内，双脚时不时地踏几下屋瓦。#_#
戚风声音弱了，微微有些颤抖。
“当年被爹爹抱起来的时候，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还不满三朝。我的父母被他国侵略之人所杀，紧接着一把大火烧光了一个镇。我的几位亲戚仓皇出逃，躲避战火，竟将我落在巷口的小推车上。爹爹听见巷口的啼声，将我抱了出来。他一抱我，我就不哭了。”戚风记得爹爹是这样说的。是啊，在他心中，那个常被人唤作“负子郎”的高大男人可不就是他的亲爹了，总是那些抛弃他的所谓血亲比不上的。
是挚爱的，从来就不可替代。
——
那天，下了一场烟雨。
男人手握着一把代表着荣耀的旌旗，淡然地朝悬崖走去。他记得手上的大旗是皇帝赐给他的，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他深深记得他当年被封为凤国第一勇士的时候多么风光，就像这把旗，优秀得独一无二。
十三岁的戚风坐在一辆被战火所伤的小推车上，受伤的士兵吃力地将他往回拉。望着爹爹渐行渐远的身影，戚风欲哭无泪。
这是他与这个叫戚陨修男人最后的缘。
他还记得那场烟雨，下得朦胧却彻骨。老天大概是同情他，不让他看到旌旗坠落的一刹那泪如雨下。
——
想到这，戚风木木地笑了笑：“我说过很多遍上战场的话，为什么还是把我送给了太子。”
“我若是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步他的后尘。把你送给太子，太子惦记你是我送去的人，倒不会亏待你。”予盛的眼中有几分反常的愧疚，因为当年如果不是他……
戚风忽然挺直了腰杆。
“说到底，还是你们秦家得势。”
予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又将苍白的手伸进了水中，只是这水不再适温，而是与他原本炽热的心一样，渐渐化成冰冷……
这个气氛对极了。戚风微微勾起嘴角。
看来对待无情之人，要不避嫌地正中红星，想方设法去动他的情。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只要他露出一点点的破绽，戚风便会灵敏地察觉到。
“作为控制千军万马的将军，将军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作为兄弟，也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作为父亲，更是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父亲？他怎么会知道。予盛一愣。
“瞧我这张不安分的嘴，说了点什么？桥底下的许多白丁都说醉美人是皇帝的私生子……”
“胡说，做她的父亲还轮不到……”
打断别人的话又说不出话，秦予盛有些恼羞成怒。
这个人精，我怎着了他的道？
“你……”予盛一脸愠色地转过头，然而望见戚风的双眼，总想起那个负子郎，一时的气竟顿时消去。“你不懂其中由来，误解也是可以原谅的。”说完，默默擦干了手，走到了桌子边。
尺寸把握的不错，看来我越来越得上天的宠了。戚风想，计划着能不能得寸进尺。
嫣儿吃惊地望着这个有几分精明的男子，竟将他人认为最难应付的护国大将军逼得说不出话来。这世间大概有太多她所不能了解的事，上天让她做傻瓜，定有上天的道理。
“我在太子身边那么多年，不得不变得狡猾起来。将军要是觉得听着不舒服了，尽管将我喝走便是，只是这事若是传出去了，会成为桥下闲人新的茶话吧。”戚风假装想了想，装出满脸担忧的样子，自言自语道，“糟了，我这张嘴怎么那么贱呢，竟以为能威胁到将军，这下完了，万一将军要是小心眼儿起来，一刀把我杀了……那我不就死定了！”
顷刻，予盛刚想说点什么应答，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不对啊！”戚风大喊一声，把秦予盛吓得心一晃，只听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了，“我是太子的人，太子是皇族的上座，我是太子的上座，那么我的命也没那么贱吧。再说，我是将军临走前送进太子府的，将军刚回来就把我杀了，这不是故意要让外人怀疑吗？不是在太子面前抽自己的嘴巴子吗？”
予盛嘴角抽搐，被他一声大喊吓得还余惊未消，一下子坐到了桌边的位子上，拧在一起的眉毛却怎么也拧不起来了。这小子好能耐，放肆又机敏，加上这张能说会道的嘴，还真是难缠啊。看来今天不让他说点什么，他是要缠着不放了。
尴尬地咳嗽声在房间里来回了几次。“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本将军就听你说几句，你倒说说本将军打从回来何时何事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戚风背地里偷笑：说不过我就说“看在你父亲的份上”，知道自己理亏就把从前抹掉，加个“打从回来”就想推掉责任。不过，我倒是有办法制住你。
“将军可是位好父亲啊。看看，这嫣云阁多么繁华优雅，简直焕然一新啊！要是旁人，哪有这等巧妙心思、这等威风气派。虽然不少人认为这是将军在为铺张声势，但是我知道，作为父亲的一定是对女儿寒酸的生活看不下去了，才会做这些。唉，真让人羡慕。”
实际上嫣云阁的装饰本就不错，只是他不喜素净淡雅，觉着不合自己身份，才决定改造一番。至于铺张声势，确实也有那么点，毕竟他不是普通人。秦予盛略显“受之有愧”地想着，望了望旁边的嫣儿，手臂上小块的淤青好似白玉上的瑕斑，心中有些不忍。
戚风见得很占上风，于是趁热打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