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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章·追迹
更新时间:2018-10-23 13:53 | 字数:33158 字

时辰将至。

那个行动,终于也要开始了。

他对于那个行动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即便知道那是蚩尤策划已久的、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庞大计划的第一步,他也对其没有什么兴趣。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让他动容的,只有那个人的行踪。除此之外,世间的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无聊的琐事。

但是,即使没有兴趣,他也会帮蚩尤干好这件事情。

因为他是他的眼睛,是他用来寻找那个人的不可或缺的眼睛。#_#

所以他会为他清楚前路上的所有障碍。不管他想要得到什么,他都会为他夺取;不管他想要毁灭什么,他都会为他抹除。

他是他的眼睛,而他,是他的枪与刃。

一直都是这样的,直到他为他找到那个人为止,这种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

对于他的野心、他的目的,他并没有兴趣。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为他扫清前路的障碍后,他就会帮助他找到那个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他才会帮他做事,所以他才会参与这个所谓的伟大计划的第一步。对于改变世界什么的,他并没有兴趣。他只要知道,这是为了找到那个人这个最终目的所必须达成的前提条件就足够了。

他会参与这次行动,并且会完成自己的任务。不是为了别人,更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那个目的而已。

不过,如果在行动的过程中能够杀人就好了。蚩尤是这样答应他的,除目标之外,其他人他想杀多少都可以。

在那个将他整个淹没的漆黑空间中,他的嘴角逸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

时间到了。

没指的黑暗中并没有钟表之类的计时器可供参考,但他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现在的时刻,甚至能够将其精确到十分之一秒。他并不需要手表之类的累赘物品,他自己就是最精准的时钟,同时也是最方便有效的杀人工具。

不过,纵使他的肉体已经变成了一件超越了常理的杀人利器,但在杀人的时候,他还是需要用到武器。

因为,世间还存在着一些超出了常理的人类。比如说,上次遇到了那个超能力世家。

那些操纵光线的小花招确实是很棘手的能力,如果没有武器的话,估计清理起来也不会那么顺利。

不经意间,他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武器。

魑魅·魍魉。

那是他所选择的,自认为最有效的杀人武器。

手指在枪刃的躯体上滑过,表皮上的神经末梢忠实地传达回了所得的信息——光滑、冰冷、锐利,每一丝纹理都透着恶魔般的杀意,每一寸材质都浸透了敌人的鲜血。这是枪与刃完美结合所诞生的艺术品,这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杀戮才会衍生出的嗜血凶器。

希望今天,仍然能够饱饮鲜血。

带着这个微弱的愿望,他踏出了自己的房间。

门外的光线亮得有些刺眼,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前的那两个人。

执行者1号,以及他的女仆。

他们正在看着他,而他也对他们报以漠然的目光。

他讨厌执行者1号,因为在他的身上,他找不到丝毫破绽。在组织中,他有自信能在出手的第一招内杀掉任何一个执行者,却唯独没有自信可以杀掉他。

他讨厌自己杀不掉的人,虽然这种人在世间寥寥无几。

“白泽。”不带任何感情的声线道出了执行者1号的代号。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就像是冰雪的粉尘所堆成的沙漠,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个少年的喉间,“为什么你在这里?”

“蚩尤叫我来的。”白泽笑了笑,说道。他的笑容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却又像是包含着无尽的信息,“澪组有临时任务,我代替他们和你一起去。”

他的目光落在白泽的脸上,盯着他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在夔鬼那利刃般的目光注视下,白泽却甘之如饴,反而还向他露出了一个悠然的微笑。

目光收回,脚步迈出,暗夜的夔鬼与雪白的圣兽擦身而过。

“随你便。”

入夜时分,九灵山山脚。

仿佛老天在刻意帮忙一般,行动这天月黑风高黯然无星,就算是最老实本分的人碰到这种天气也会忍不住做出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来,尤其现在正在行动的这一群人平时就不怎么遵纪守法。

安晨他们已经在没膝深的长草中蹲了半个小时,盛夏的蚊虫像是闻到了鲜血的气息,围着他们不停地吵闹,即使是将手机里的电子驱蚊程序开到最大也赶不走这些顽固又犯人的家伙。但是现在他们必须忍耐,因为在经过上午那次作战会议后,每个人都认识到这次的对手绝不简单,如果不打起全部的精神做好万全的准备一定会像八咫家那样死得不明不白。所以这次行动,守护者全体出动,只留下貔貅在家里保护冉冉,安晨、陈诺风、许暖晴、桦叶四人则从傍晚就开始了紧张的前期准备工作。

桦叶用超能力“远目”将视力叠加在十只不起眼的小动物身上,对山脚的信号基站做了全方位侦查——最终确认那是一个自动运行的基站里面连个鬼影子没有。但即便如此陈诺风仍抱着“就算没有鬼影子形态的外星人也一定有其他形态的外星人在里面为了冉冉的安全绝对要把这次行动做到尽善尽美”的思想一丝不苟地做着战前准备——先是放出无数的侦查言符把信号基站附近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地下洞穴中老鼠一家今天吃什么晚饭都逃不过他的法眼,然后又以里三层外三层的封界箴言把信号基站所在的空间变成了半永久式言灵封界。经过这一系列繁杂的设置,陈诺风终于在在开战前便完全夺取了此处地利,将信号基站及其周围的空间划入了他个人的势力范围之内。

所以,也无怪乎当陈诺风兴致勃勃地跑回来向等候在草丛中的守护者们宣布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的时候,安晨他们一个个呵欠连天满脸不耐烦了。

不过,即便陈诺风不辞劳苦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最后压轴登场的还是安晨——以及他手中的特制爆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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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让司空竹特制的热辐射弹,使用了特殊的雾化高燃气体和辐射引爆方式,其内置的辐射波动装置能够在起爆后0.1秒的时间内对散播在方圆一百米范围内的气体炸药进行辐射共振,从而产生普通炸弹所不可能达到的瞬间大范围高热。这种炸弹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固定其爆炸范围,在气体炸弹所产生的瞬间高热下,一百米的范围内任何物质都会被熔解殆尽,而在一百米的范围之外,连花花草草都不会受到影响……”

“打住吧打住吧,你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买这玩意儿的!”身为科技盲的陈诺风赶紧打断了安晨从司空竹处现学现卖的电视购物说辞,用直白的语言问道,“你就告诉我这东西能不能把那个信号基站给炸飞吧。”

“不但能炸飞,还能炸得连灰都不剩下。”安晨竖起大拇指向他打包票。

“很好,那么把它炸成灰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陈诺风顺水推舟地把跑腿的活塞给了安晨,并且不等他抗议便发动自身的超能力“言灵”,说出了一连串的权限符文:

“赐予眼前之人通行之利,使其在吾之领域中畅通无阻!”

“干嘛是我一个人去啊?不是说好了四个人一起冲进去的吗?!”被贴上了爆破手标签的安晨冲着陈诺风大吼起来。

“里面连个鬼都没有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我们会留在外面给你望风的。再说那种高科技的花哨炸弹不是只有你会用么?”陈诺风拍着安晨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地说道。

“…………”安晨当场噎词了。

当安晨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炸弹步出隐蔽所时,又听到陈诺风在身后小声叮嘱道:“要是发现奇怪的异种生物或者凶恶的外形怪兽的话一定要叫我们支援哦!千万不要自己逞强哦!”

安晨顿时生出了自己被当成冤大头的感觉。

三分钟后,当那朵绚丽而巨大的火之火在原本寂静的大山中灿然盛开时,已经撤离到安全场所的安晨眼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迷惑。

安装炸弹的过程顺畅无比,从进入信号基站、到达最佳爆破点,到安放炸弹、撤离危险区域,直到最后的引爆,这一系列的流程没有收到一丁点的阻碍,安晨几乎是以一个爆破手的标准化作业流程完成这次爆破行动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的疑窦才会像那朵盛开地火之花般一下子燃到了最高点。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他可是抱着要和不计其数的外星人为敌、或者身陷重重机关险境的心理准备才来的,甚至连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突破敌人的重重包围于千钧一发之际完成任务后的胜利感言都想好了,可是这次行动的顺利程度却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不但没有他所想像的守备大军和《异次元杀阵》中那样诡异的机关,甚至连外形导航站中最寻常的自动防御系统也没有配备,一路上顺畅得让他有点胆寒——所有的证据都显示这是一座完全不设防的信号基站,莫非他们真的高估了这座建筑的重要性?它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重要,以至于架设它的人连最起码的防御系统也不屑于给它配备?

不,这不可能!这座信号基站最诡异的地方不在于它向外太空发射的导航电波,而在于它是在屠杀了原居于此处的八咫一家,并在浸透了八咫家一族血液的土地上建起来的。要知道纵使是科技装备比地球高出几个世纪的外星人,想要将一个超能力世家屠戮殆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在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夺取此地并将信号基站盖起来之后,为什么又要把它完全不设防地扔在这里?或者说,这座信号基站原本拥有武装,却又因为某些事情而解除了武装。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解除了它的武装的人又想拿它来干什么?难道说,这个信号基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但如果是陷阱的话,这个陷阱的目标是谁?设置这样一个陷阱又有什么目的?

正当安晨皱紧眉头独自一人做着《可爱的小册子》中所特有的高强度思考并越想越意识到事情的诡异程度时,楠叶陈诺风和桦叶却带着一脸轻松的傻笑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像捧哈达一样捧着一条毛巾的许暖晴。

“干得很不错嘛!那么大一个家伙嘭的一下子就没了……”陈诺风像把事情全部推给下属自己乐得轻松的上司一样拍着安晨的肩膀说着不痛不痒的赞美之辞,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从后面赶上的许暖晴给撞到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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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暖晴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满脸羞涩地把手中的毛巾递给安晨,用掩藏不住激动的语气怯生生地说道:“学……学长,请用毛巾!”

安晨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估计最近又看什么挥洒青春汗水的励志校园剧看中毒了,顺手接过毛巾擦了擦脸,说道:“谢谢。”

许暖晴顿时像是青春偶像剧中的纯真学妹一样“呀~~~!!”地尖叫了一声,捂着脸娇羞地跑走了,留下安晨自个儿在原地做无语状。

“嗯哼!你干得很不错嘛!那么大个的东西居然一下子就炸得一点不剩了。”在短暂的冷场后,陈诺风终于重拾刚才的话题,拍着安晨的肩膀说道。

然而安晨却没有一点被上司赏识的下属所应有的感激之情,反而面色凝重地说:“我觉得这件事很不正常,太过顺利的行动背后往往隐藏着巨大的隐患。”

“哦?是什么隐患捏?”身为外行的陈诺风抠着鼻孔问道。

于是安晨就将自己刚才的思考回路向他详细复述了一遍,结果是遭到了陈诺风的白眼。

“哪有那么麻烦的事啊?你绝对是看某部十年前被禁的动画片看多了吧?依我看外星人之所以把这东西扔这儿不管纯粹是缺乏资金吧?外星人也是有资金短缺的时候的。”陈诺风像是对基层工作毫不知情却还要大放厥词的高层主管一样扔出了自己异想天开的理论,然后又好整以暇地拍着安晨的肩膀说道,“这件事情估计是我多虑了,不过既然已经了结了那就赶快回去了,这会儿赶回去的话还能吃到冉冉亲手做的宵……”

楠叶陈诺风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他的眼睛,突然看到了对面半山腰上腾起的火光。

那是一束明亮得有些超乎常理的火焰,在九灵山的半山腰上突兀地窜了起来,犹如一条飞天的火龙般腾空而起,升入高空后又轰地一下炸了开来,飞散的火焰将半座山头映得通红。

在看到这朵华丽烟火的瞬间,陈诺风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危险的针状。

“是木生火!冉冉有危险!”

“什么?!”

失声惊叫起来的是安晨和桦叶,他们并不知道这朵与众不同的烟火代表什么意思,可是光看陈诺风脸上如遭雷击的表情就能够知道——那一定是代表着有什么威胁到冉冉安全的事情发生了。然而,还不等安晨和桦叶开口询问,陈诺风就以飞快的语速念出了言灵符文:

“以正反之力加诸我身,使我疾若惊弓之矢!”

随着严令符文的念出,被超能力“言灵”所祈求的事物立马由“描述”变成了“事实”——从旁边的几棵大树上嗖地探出了几条强而有力的藤条,藤条像是怪物的触手一样卷住了陈诺风的身子,紧接着拉紧、发力,在“咻——”的一声破空声响中,陈诺风像一颗被弹弓打出去的小石子一般远远地弹了出去。

“喂!你——”安晨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陈诺风就已经没入远方的密林中不见踪影了。

“怎么了?羽。”许暖晴学妹此时也跑了回来,带着满脸搞不清楚状况的疑惑问道。

“冉冉有危险,我们要赶快回去!”安晨说着,将战术短靴附带的电气式滑轮手动调节成了山地模式,由司空竹亲手制作的微型引擎带出了强劲的爆发力,将山间的沙石卷得漫天飞舞。可是正当他要松开刹车掣绝尘而去时,他的手却被许暖晴死死地抓住了。

“等下!”许暖晴望向他的小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带我一起去!”

安晨这才想起来许暖晴并非和自己一样穿着全套的作战服装,这丫头身上穿的还是那身让她上山时吃尽了口头的约会专用蕾丝连衣裙,脚上则踩着从冉冉那里借来的竹编凉鞋。

安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俯下身,不由分说地把小蘭横抱起来,然后在小蘭的尖叫声中开动电气式滑轮,向着树屋所在的半山腰疾驰而去。

“喂!你们别只顾着自己走,把我也带上啊!!”被丢下的桦叶长大了嘴大声喊道,可是留给他的,却只有电气式滑轮所卷起的飞沙走石。

在楠叶家的树屋前,安晨看到了重伤倒地的貔貅,以及变得面目全非的篱笆小院。

院子中战斗的痕迹相当明显,到处都是破碎的金属块和火焰烧灼的焦痕,在金属的碎隙间,几缕尚未干涸的细流还在虚弱地流动着。树屋的大门被利刃切成了碎片,零碎的木屑落的满地都是。身负重伤的貔貅颓萎地伏在地上,黑色的皮毛上满是猩红的血液,在它的身下,鲜血早已凝成了血泊。在树屋后面,一棵变成焦炭状的大树像是劫火后留下的余灰一样耸立着。安晨忽然想起,刚才那朵明亮得超乎寻常的烟火,恐怕就是貔貅用超能力“五方通行”中的“木生火”点燃这棵大树造成的。

“貔貅,你怎么样?”安晨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起了倒在地上的貔貅。虽然他也很担心冉冉的安危,但是看样子陈诺风已经率先冲进树屋了,冉冉的情况等下询问他就可以了,反倒是貔貅的伤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必须立刻做出应急处理,否则这只珍奇的生物很可能就要像中世纪守护公主的骑士那样英勇献身了。

“我没事……Boy。只是……公主她……”貔貅艰难地开了口,话语中确实无尽的悔恨,“我分明就在她的身边,却无法守护她……真是,太丢人了……”

这时许暖晴也赶了上来,辨明情况后立刻从随身的医务包中取出止血喷雾和药物绷带对貔貅的伤口做了应急处理,在许暖晴为它包扎伤口的过程中,貔貅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多谢,MySweetLady。”就昏了过去。

树屋门口想起沉重的脚步声,安晨抬头望去,正好看到楠叶陈诺风失魂落魄地从树屋那已经变成木屑的门洞中走了出来。

“陈诺风,冉冉她……”安晨刚想开口询问,可是一看到陈诺风脸上那阴沉得犹如暴风雨一般的表情,他就明白了答案。

果然,发生最糟糕的事情了呢。

“冉冉她……冉冉她不在里面……”陈诺风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混乱地描述着他在树屋中所见的事实,看像安晨的眼神活像是溺水之人在乞求着一根稻草,“冉冉被人绑架了……被谁?难道是楠叶家的人找到这里来了?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为什么……?”

“陈诺风!你给我振作一点!”安晨上前二话不说就甩了他一个耳光,当陈诺风的眼神总算凝聚起来一点之后,安晨才大声问道:“敌人是怎么入侵你的‘言灵封界’的?你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么?”

“没有异常……”陈诺风摇着头回答道,动作轻浮得像在梦游,“言灵封界没有一点反应,到底是谁能够这样悄无声息地侵入进来?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

安晨看着陈诺风惊慌失措的样子,知道他是因为突然失去了妹妹而处于极度混乱状态,所以他只能压下自己心中的焦躁,调动全部精神整理出整个事情的经过,然后找出了当前能够做到并且必须去做的事情——安晨一把抓住陈诺风的衣领,用能够把人的耳膜震破的音量大声吼道:“冉冉身上应该有你的言灵符文吧?连那个都感觉不到吗?!”

在安晨的喝问下,恍惚状态中的陈诺风突然像是被惊醒的梦游者一样猛地全身一震,睁大了眼睛喊了起来:“对了!冉冉身上还有我的羁绊言符呢!那个的话一定能够感知出来!”

就像是熄灭的熔炉忽然被加进了燃料一般,因妹妹的事情而被抽走的精神一下子全部回到了陈诺风的体内,他当下便大声念出了言灵符文:

“无可替代的羁绊连成无远弗届之线,使我不管身处何地亦可感知至亲之人的存在!”

超能力“言灵”发动,周围的空气像是跳跃的精灵一样躁动起来,言语融入空气,仿佛化为实质一般,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远远地传播开去,在无尽的天幕下寻找着话语中那个最为重要的羁绊。

“现在还感知不到……”陈诺风微闭着眼睛,低沉的声音从他抿成一线的嘴唇中传出,“不过我能够确信,冉冉她还没有出这个言灵封界。把她劫走的人显然用了某种方法屏蔽了言符的力量,所以才能够在言灵封界中自由行走而不被我察觉。不过……”

说到这里陈诺风猛地睁开了眼睛,那个安晨所熟知的、那个把妹妹看成自己的一切、为了妹妹可以牺牲自己的所有、却又自信而缜密的男子——楠叶陈诺风随着这个动作回归到了他的眼前:“羁绊言符可不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就算现在我感知不到,但是当冉冉踏出言灵封界的那一瞬间,她身上的羁绊言符必定会对言灵封界的边界作出呼应,在那一瞬间,我就能捕捉到冉冉的行踪了!”

安晨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那么,你现在要做的是……”

“等待,并且感知。”陈诺风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完全不在意身下是泥泞还是血泊,“我要集中精神感知羁绊言符,不要跟我说话。”

安晨笑着看了看进入老僧入定状态的陈诺风,可是当他的目光从陈诺风的身上转到树屋的大门时,他脸上的笑容立马换成了眉头紧锁。

“羽,怎么了?”许暖晴此时结束了对灵兽貔貅的包扎工作,正好看到了安晨的样子,于是凑上来问道。

“我们这次的对手,恐怕是个很可怕的家伙。”安晨盯着地上的木屑说道,刻意压低的语调仿佛在述说着他内心的不安。

“嗯?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许暖晴顺着安晨的目光望去,却没有从那堆原本属于树屋木门的碎屑中看出丝毫的名堂。

“仔细看看这劈砍的纹路。”安晨从地上捡起一小块木屑,指给许暖晴看,“这是用战术匕首一类的武器砍出来的,而且出刀的速度极快,快得不可思议。能砍出如此之快的刀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用特殊的超能力来驱动,不过我见过的超能力者中,能够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挥刀的人只有莉安娜一个;二是当普通人的肉体经过千锤百炼达到极限之后,也有一定可能挥出这种究极的快刀。不过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宁愿与超能力者为敌也不愿遇到第二种可能性的敌人。”

“嗯?为什么呢?”许暖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言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因为只要是超能力,就一定有破绽。但是,如果真要有人能把自己的肉体锻炼到极致的话……”安晨深吸了一口气,“那么这个人,不管是对普通人还是超能力者,都是死神一般的存在。”

“哦……”许暖晴被安晨话语中的凝重所吓到,不由自主地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且……”安晨缓了一口气之后,又说道,“砍碎这扇木门的刀具,并不是普通的刀。从劈砍的纹理来看,只有瓦雷利亚钢做出的刀具,才能砍出这种效果。”

“瓦雷利亚钢?”许暖晴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个不是……那什么来着?”

“是君临星团瓦雷利亚星的特产金属。”安晨代替她说出了想不起来的部分,“这种钢材的强度和韧性比任何已知金属都要好,是制造冷兵器的绝佳材料。据我所知莉安娜的‘豹啮’就是用这种金属制成的。不过,这种金属在地球上只有通过走私的途径才能获得……”

许暖晴终于接上了话头:“也就是说,劫走冉冉的人、或者他所在的组织,和外星人有贸易关系!”

“嗯!”安晨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预期,为了以防万一,最好先通知小……”

安晨刚刚说到这里,在他们的身边,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喊:“找到了!”

几乎是和大喊声一同爆起的,是刚刚还保持着入定姿势的楠叶陈诺风。只见他噌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冲着安晨二人大叫一声:“我感觉到了!在因缘峡口!我先走一步!”之后不待他们有所反应就迫不及待地唤出了言灵符文:

“以正反之力加诸我身,使我疾若惊弓之矢!”

“喂!”这次安晨只来及喊出了一个字,陈诺风就以比上次更快的速度在大自然的帮助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羽,我们怎么办?”眼看着陈诺风像风一样地从自己眼前消失,许暖晴只得向留下来的安晨询问道。

“我们也跟过去吧,因缘峡口我还是知道怎么走的。”安晨说着就要开启电气式滑轮的开关。

“可是我……”许暖晴却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自己穿着竹编凉鞋的双脚,又用略带期许的眼光偷偷地瞄着安晨。

安晨只得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许暖晴,催动电气式滑轮向着陈诺风所指示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是在树屋小院的门口,他们却迎面撞见了刚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山脚爬上来的桦叶。这家伙一看就是经过了一路狂奔,终于在体力耗尽之前从山脚爬回了半山腰,此刻刚刚到达篱笆院的门外,却好死不死地正好堵住了狭窄的门口。眼看这样下去三个人就要撞个满怀,安晨赶紧猛蹬了一下战术短靴的鞋跟,电气式滑轮内置的弹跳制动立刻做出回应,带动安晨和许暖晴高高跃起,两人像是一匹飞跃悬崖的骏马般从桦叶的头顶腾空而过,一个漂亮的落地后紧接着一溜烟地朝着山下滑去。

桦叶长大了嘴巴想要喊住这两个对他熟视无睹的人,可是留给他的,却只有扑面而来的枯枝败叶,以及远远飘来的一句“在因缘峡口~~~~~~”

茂暮丛生的密林中,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飞掠而过。

那是重叠在一起的安晨和许暖晴。

道旁的树木像是鬼魅的残影般从他们身边疾速退去,月亮不知何时出来了,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了银色的斑点。入夜的冷风吹拂着安晨的面颊,带着盛夏少有的冷冽。然而他的心境非但没有因此平静下来,反而像是被点燃的海水一样沸腾躁动起来。今天的事件发生得太多突兀,也太过不寻常,现在未知的谜团仍然一个也没有解开,可是他们却正在追踪那个硬塞给了他们这些谜团的人。未知的不安使得安晨的心头隐隐生出了不祥的预感,那是无法把握现状和未来的、因情报缺失而产生的深深的迷茫和忧虑。

毕竟我无法像陈诺风一样,在冉冉的事情上,可以不经任何考虑就做出本能的判断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和不安,安晨和许暖晴二人抵达了九灵山山脚的因缘峡口。

九灵山地势险要,其上山的路径一共只有五条,而因缘峡口就是其中最难走的一条。因为这条长峡过于狭窄,最宽处也只可容两人并行,而一般人就算能够徒步走过长峡也无法攀上连接峡口与山道的危岩峭壁,所以这条路径极少有人使用。安晨也只是在初到九灵山时为了熟悉地形而来过这里一趟,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到访过这个连猴子都懒得爬的地方。

玉盘一样的月亮完全从云层后显露出来,为逼仄的峡口铺上了流苏般的银光。在这片明亮的仿佛白银制成的世界中,安晨追上了楠叶陈诺风——不是因为他的速度比起陈诺风要快,而是因为陈诺风在这里受到了阻挡,被迫停下了脚步。

把陈诺风挡在这里的是一男一女,两人都身穿造型奇异的制服,好整以暇的站在陈诺风的面前,正好把长峡的出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由于背对着月光,安晨看不清楚这两个人的面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冉冉并不在其中。不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只要未出九灵山的范围,身为言灵封界主人的陈诺风就享有绝对的地利优势,就算敌不过面前的这两个人也可以借用自然的力量冲破他们的阻碍。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被这两个人堵在这里?莫非这两人的实力强到能令陈诺风觉得只要动一步就会命丧当场的程度?

带着这样的疑问,安晨轻轻推动电气式滑轮的刹车掣,在一阵轻微的制动声中,安晨怀抱着许暖晴停在了陈诺风的身后。

明亮的月光下,他终于看到了拦路二人的面容。

清俊成熟的面庞,懒散悠闲的笑意。

如画似黛的娇颜,谦虚恭谨的姿态。

除了难得长得有些帅得过份,女的温婉得超乎常理之外,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很普通的主人和女仆。

可是,当安晨看到这对主仆的第一眼,他那双总是平静如一滩止水的瞳孔却猛地缩细了。

八岁时便种下的疑惑,十年间一直不得其解的焦躁。

浸满了亲族鲜血的疑问,在自己的心中早已留下了数不清的深红烙印。

十年的漫长寻觅,只为寻得那个问题的答案————那是他纵使耗尽此生,也必须找到的答案。

而如今,答案,或者说,能够为自己带来答案的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一点奇幻的光芒如刚刚诞生的新星般在安晨的双瞳中绽放开来,漆黑的双瞳仿佛转眼间化为了异界的宝石,充盈散放着莫可名状的奇异光彩。

目测,发动了。

在超能力发动的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安晨的喉间响起。声音犹如压抑与云层之上的雷霆,又像是野兽扑食前的低咆,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威压恐怖之感,仿佛只要一个回答不善,下一秒就会血溅五步一般: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鹰魁……不,父亲啊!”

天之章·王者之证

“我也要问你,问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小时候曾和安晨的父亲有过数面之缘的陈诺风亦跟着叫道,“为什么你现在出现了,却挡着我的去路?你是敌人那一方的吗?!”

“哎?哎?”许暖晴看看安晨,再看看陈诺风,有扭头看了看对面站着的男人,只能发出一个个意义不明的单词。毕竟他和安晨认识是在九年之前,对于安晨小时候的过往并不像陈诺风那样了解。再加上现在她还处于被安晨横抱在怀里的状态,以如此羞人的姿势出现在陌生人的面前更是令她慌张得手足无措。

“我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被安晨叫做父亲的男人像是要避开他双眼中的灼热一般移开了目光,边用手轻捻着额前的刘海边说道,“我的名字叫做白泽,突然被人喊父亲我可消受不起呃!”

“你少开玩笑了!”安晨的语锋兀地凌厉起来,就好像绝世的匕首终于脱离了剑鞘的束缚把自己的锋锐示于人前,“就算你骗得过任何人也骗不过我这双眼睛!你应该知道的,父亲!”

“啊啊~~~”被安晨的词锋逼到了死角的男人像是头疼似地按住了额头,哀叹了两声后忽然改变了态度,直视着安晨的眼睛,说,“果然,想瞒过你的眼睛实在是个很愚蠢的想法。我就承认好了,我就是你的父亲鹰魁,不过我现在的代号确实也叫做白泽。”

“啊!”许暖晴终于意识到面前站着的就是极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公公的人,随即又发觉到自己正当着未来公公的面和安晨保持着暧昧的姿势。在惊叫了一声后,她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安晨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满脸通红地站在一边。

“呵~~”叫做鹰魁的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方才还被安晨抱在怀中的女孩可爱的行径,摸着下巴对安晨说道:“这是你的女朋友吗?很可爱呢~~为父我是不是应该给点见面礼啊?”

“别开玩笑了!”

“请您不要再开玩笑了,主人!”

一声不耐烦的吼叫与一句谦恭的提醒同时响起,前一个声音出自满面怒容的安晨,后一个声音却来自一直站在鹰魁身后的女仆。

女仆踏前一步,严肃却又不失尊敬地提醒鹰魁道:“主人,请尽快完成任务。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当安晨的目光移到女仆身上后,他双眼愤怒的神色中却又混入了复杂的感情:“小梅,果然你当时是去了父亲那边。”

“是的。少主人,好久不见。”女仆小梅向着安晨行了一礼,说道,“当年我把你送到贵州之后,就回到了鹰魁主人的身边。虽然我也不忍心丢下少主人您独自离开,但是当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小梅去做。请您谅解。”

说完之后,小梅又向着安晨躬身行了一礼,像是要为九年前的事情道歉。然而虽然她已经做到了礼数周全,但安晨却完全没有这么简单就原谅她的样子。只见他竖起剑眉,大声喝问道:“那么当时你就知道我父亲在哪里吗?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那时的你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不但是我,就连母亲都……”

“啊啊~~~!!”安晨长长的质问却被一声懒散的叹息所打断,发出这声叹息的正是鹰魁。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安晨,以失望的口气说道,“怎么几年不见,我儿子居然变成这么无趣的一个家伙了?我可不记得曾经把你养育得这么婆婆妈妈。”

“我也不记得你曾养育过我!”安晨却立即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自从十年前的那场灭门惨案开始,我就一直在追寻着答案。可是不管我怎样追寻,答案却离我越来越远。即便用尽所有的手段调查,我也找不出事情的真相……”言至此处,安晨猛地瞪视着鹰魁的眼睛,奇幻的双瞳仿佛要将对方死死攥住一般爆出了璀璨炽烈的光芒,“告诉我,父亲。鹰家到底是被谁毁灭的?为什么鹰家灭亡的那晚,你却迟迟没有回来?!”

“呵呵~~”被安晨逼视着的鹰魁却发出了两声轻笑,以不屑的口吻做出了回答,“小鬼,难道我没有教导过你,想要知道答案的话,就要自己动脑子思考么?我那副塔罗牌可不是留给你当生日礼物的啊!”

“你说的是这个?”安晨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铁盒,啪地一下摔在鹰魁面前的砂土地上,铁盒的盖子受到落地的冲击弹了开来,几张精致的塔罗牌从里面散落了出来,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金属质感的银光。

“这幅塔罗牌的材质确实非同寻常,是用格兰塞尔星的艾雷利亚金箔制成的;画在上面的动画角色虽然年代久远,但在当时也是很有人气的角色。但是……”安晨的言辞间突然爆发出了无可抑制的怨愤,“这一切和我要寻求的答案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我用何种手段研究这幅塔罗牌,不管我将那个动画角色所在的动画看过多少遍,不管我用多稀奇古怪的方法来推导你留在那副塔罗牌中的答案,却始终的得不到答案!这幅塔罗牌仅仅是一副用艾雷利亚金箔制成的画有过气动画角色的塔罗牌而已!你把这样一件东西留给我到底有什么意义?!!”

到了话语的最后,埋藏了九年之久的怨气更是像沉睡多年的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令夜凉如水的因缘峡口转眼间充满了硝烟与战火的味道。从一开始就搞不清楚状况的许暖晴更是被安晨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圆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在对峙的二人中间转来转去。

“鹰家的人向来脑子好使,怎么偏偏出了你这个死脑筋的家伙?”面对着安晨的喷薄而出的愤怒,鹰魁却依然保持着优雅淡定的态度,不但如此,从他嘴中吐出的嘲讽更是推波助澜似地令安晨的怒火越烧越旺,“因为自己无能所以就否定这幅塔罗牌的意义吗?你还真是个既懒惰又自大的家伙呢。怎么样,要不要爸爸来亲切地告诉你呢?”

“你……!”

“你这家伙!”

两声怒喝同时暴起,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抢了安晨词的是楠叶陈诺风。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握紧了拳头冲着鹰魁大声喊道:“叔叔!我小时候虽然很尊敬你,但是自从你九年前舍弃鹰家那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叔叔了!现在如果你要拦住我不让我去救我妹妹的话,那你就是我的敌人,如果非要将你打倒才能过去的话,那么我不惜拼上性命也要战翻你!!!”

在陈诺风的一喝之下,安晨这才猛然惊醒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她救回妹妹,如果因为在这里过于纠缠而延误了解救的时机的话就本末倒置了。不过看样子鹰魁并不打算乖乖地让路,那么起码要由我和小蘭来拖住他和小梅,趁机制造出空隙让陈诺风突破过去……

就在安晨心中紧锣密鼓地策划战术的时候,对面的鹰魁却说出了一句让他差点岔气倒地的话:

“我本来就没打算留住你,你想过去的话就尽管过去好了。”

说着他向身后的小梅做了个手势,两人迈开一步,正好让出了可供一人通过的空隙。

面对着对面投来的讶异的目光,鹰魁又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好久没见我的儿子了,今天必须要和他促膝长谈好好尽尽当爹的义务才行。当然,儿媳妇也不许走!”

“儿媳妇……”突然得到了准·公公承认的许暖晴脸上的羞红顿时直蹿到了耳根。

陈诺风和安晨对视一眼,二人都看到了对方眼睛中的决意。安晨向他点点头,说:“你先走,我留下来叙叙旧。”

陈诺风亦轻轻頜首,道了句“小心”,然后便催动超能力“言灵”,身化一阵疾风,从鹰魁和小梅留下的空隙间呼啸而过。

凝结着浓浓战意的因缘峡口,忽地安静了下来。

月光均匀地洒在留下来的四人身上,将四个人变成了四尊光暗对比强烈的雕塑。山风从峡间卷过,带着哨子一样的呜咽,将草丛中的虫鸣也一并卷走。人迹罕至的因缘峡口,今夜虽然迎来了四位客人,却奇怪地陷入了比往日还要深沉的寂静。

那是犹如唯有死者的灵魂安眠其间的、墓园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四人之间,尤其是鹰魁和安晨这对父子之间,似乎有根看不见的脆弱丝弦正在越绷越紧。山风从二人中间吹过,拂动了这根已经绷紧至临界点的丝弦,发出了令人心惊的铮然声响。浓烈的战意已经将现场的空气凝成了一根一触即发的弦,就连至今仍搞不清楚状况的许暖晴也能够凭本能察觉到,一旦这根弦在超越自身承受极限的压力下绷断,被这根弦牵连在一起的两个人必将向对方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呵呵~~儿子要打老子么?真是不孝啊!”身处风暴中心的鹰魁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紧张感,反而回头对小梅说道,“我要陪我的乖儿子好好聊聊,你就和那边的小姑娘玩吧,顺便试试看她有没有成为鹰家媳妇的本事。”

“是。”一身标准女仆装的小梅答应一声,向前迈出几步,双眼锁定了许暖晴,说道:“失礼了。”

“哎?”许暖晴从事件的一开始就对现状一头雾水,现在又突然被人点名要求决斗,顿时更加不知所措,只得将询问和求助的目光投向安晨。谁知安晨的回答却是:“她的超能力很危险,千万小心。”

也就是说,我必须得接下这场决斗了?——许暖晴终于得出了这么一个无奈的结论。

双手自然垂下,指尖轻触佩枪的枪柄,心头的杂念如同阳光下的云雾一样散去,灵台变得冰镜一般轻灵通透。在这一瞬间,安晨已和他的枪融为了一体,变为了一把冰冷的机械,在这个机械的眼睛中,世界上除了眼前必须要抹消的存在外,再无任何事物!

深吸一口气,安晨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不战斗的话,就无法获得答案吗?”

仿佛对儿子的动作做出回应似的,鹰魁亦微微转身,正面对着安晨,接着,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想要答案的话,就用实力让我开口吧。”

在鹰魁挑衅的语气中,安晨最后的一丝迷茫化为疾风散去了,并顺带着携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人类的味道。

声音再次从安晨的唇间发出,然则已是冰冷如铁:

“那么,觉悟吧!”

嗤嗤嗤三声轻响如毒蛇的吐信掠过许暖晴的耳际,锐利的手刀如同钢铁做成的匕首一般接连刺入了碎石密布的地面,留下了一个个锥形的坑洞。许暖晴双手撑地,接连两个后空翻,犹如一只翩飞的雨燕般优雅地躲过了三记手刀,并顺手向着步步紧逼的小梅甩出了一记索镖作为回击。

她和小梅的战斗刚刚拉开序幕,二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使用超能力,而是互相以随身武器攻防往来。小梅使用的是特殊材质制成的手套,配合她巧妙的发力方法其一击之力足以贯穿岩石,使得小梅的两只手简直有如两把瓦雷利亚钢制成的匕首般危险;许暖晴的武器则是白色天使小队标配的战术匕首和藏在左手袖腕中的连索飞镖,这两样都是她超能力稳定之前的惯用武器,在多年的实战中被她使用得炉火纯青。虽说在她超能力稳定之后已经不再需要这两样武器了,但是作为习惯还是将它们保留了下来。此刻这两件武器在小蘭的手中施展开来,仍然如同行云流水般毫无阻滞,远近攻防配合得天衣无缝。

激战正酣的两个人都身怀非同寻常的超能力,然而却知道现在都没有将超能力施展出来。那是因为二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丰富的实战经验使得她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与超能力者的对战中,除非占据绝对有利的形势,否则绝不能在未摸清对方能力之前亮出自己的超能力!

所以这两个人的战局才会显出如此奇异的现象——不但没有超能力者战斗时所特有的华丽与变幻,反倒像是两个忘记了带枪的特种兵在手持冷兵器互相拼斗。

乓————的一声脆响,战术匕首和左手拳套正面相交,爆出了激扬的火花在黑暗的空间中一闪即逝。交击的两人均借着反震之力后退错开,再次回到了对峙的局面。谁也没有再进一步,因为谁都没有找到对方的空隙。

是的,必须要找到空隙。在第一下兵刃相交的刹那她们就明白到:对方的实力和自己相差无几,如果想要在战斗中获胜的话,就必须盯紧对方的每一个空隙。而且她们还知道,一个超能力者最有可能出现空隙的时候,就是他发动超能力的那一瞬间。所以她们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超能力,并且借用互相试探来寻找对方动作中的空隙。

但是,许暖晴却并不打算这么一直胶着下去。并不是因为她没有耐性,而是这样不爽快的打法一点也不符合她的性格。而且,教她基本的战斗技巧的御姐教官也曾经说过:

“不管是战斗还是恋爱,主动出击才是王道啊!!!”

在饱含着少女的自信和决意的大喝声中,许暖晴右手中的战术匕首向着从上方扑下的女仆疾掷而出。

面对着破空而来的劲急利刃,小梅却没有皱一下眉头。因为在她看来,这种从正前方而来的直线投掷,实在是过于简单的攻击方式。她只消左手一探,便将锋利的匕首隔着手套牢牢地抓在了掌心。

然而,事实却马上证明:她的判断是错误的!在破空掷来的利刃受到阻隔之后,从战术匕首的后方突然闪出了一道亮光。这道头部呈锥状的明亮丝线就像是一条迅疾如风却又狡猾无比的毒蛇,紧贴在战术匕首的后面一路袭来,在战术匕首落入小梅的掌心之后,它却在许暖晴巧妙的丝线控制技巧下一个Z字形的转弯,如同一条撕裂了天空的闪电般从侧面向着小梅的右眼奔袭而至。

小梅身在空中无法自由躲闪,但她却凭着惊人的反射神经把头向旁边猛地一偏,惊险万状地躲过了这刁钻致命的一击。三面开刃的连索飞镖从她额前的刘海中擦过,切下了她的几缕发丝,并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然而,这才只是攻击的序幕而已!

“式发·奔流!”

在许暖晴的喝令之下,二人之间互不使用超能力的默契被她率先打破了。垂在她脑后的黑色长发像是倏忽间被注入了生命一样由漆黑变为苍蓝,铮地一下挣脱了发卡的约束,化为逆卷的奔流,以一泻千里之势向着半空中自顾不暇的小梅奔涌而去,转瞬间便将她裹着女仆装的身躯吞进了湛蓝的洪流中。

“得手了!”

式发的奔流化为苍蓝的索缚,环绕卷缠上了小梅的躯体和四肢,禁锢了她的行动。许暖晴并不想伤害小梅的性命,如非万不得已,她不会夺取任何人的生命,尤其现在还是在安晨和他的父亲面前。比起她的天性善良来,更大程度上还因为她不想让安晨和鹰魁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女孩子。

可是,她马上就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代价。

就在禁锢住小梅四肢的式发即将收束勒紧之时,许暖晴左眼眼角突地闪过一道红光。这道红光仿若是红色有角三倍速的怪兽,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朝着许暖晴的侧面直线袭来。偷袭来得实在太快,以人类的反应速度根本无法做出任何闪避动作,然则许暖晴多年的实战经验却使她的式发本能地聚拢身前,为她挡下了这疾若奔雷的一击。红色利芒与蓝色壁障正面相交,居然爆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鸣响,随即有一股无可抵御的庞大力道从两厢交锋处沛然涌来,震得她整个身子都抛离了地面,向后飞出了好几步远,卷缠着小梅的式发也因这一退之势宣告功败垂成,如水流一般涌了回来,缠绕守护在主人的周围。

惊魂甫定的许暖晴愕然望向挣脱了禁锢的小梅,只见她从半空中优雅地落地,连裙摆都没有被吹起一丝波澜。而在她摘下了的右手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长达九尺、遍体布满细刺、如同鲜血染成的荆棘一般的赤红长鞭!

就在遭受到刚才那下突袭的时候,许暖晴已经确认那道红光并不是普通的武器,因为不管是何种材质制成的武器都不可能透过式发织成的如水防壁直接将力道加诸在她的本体,除非这件武器本身也是超能力的产物。在看到那道红光的真身后,这种怀疑立刻就变成了确信——那道赤红长鞭的根部并不是握在小梅的手中,而是从她掌心的一道沥血伤口中延伸出来的!是名副其实的血色长鞭!许暖晴当即便推断出来——这个女仆的超能力,是操控由血液所凝成的武器!

血色长鞭如陀螺一般舞动起来,在夜色下的长峡中卷起了血色的旋风,小梅就处在旋风的风眼正中,如一位司掌生死的冷傲女神般巍立不动。被长鞭镀上了血色的月光在她的身上洒下了斑驳的光影,为她姣好的脸庞添上了一层妖异的色彩。急速舞动的血色长鞭,以及轻裹着小蘭身体的冰蓝式发,这一红一蓝、一动一静两种对比强烈的超能力却在此刻共同构筑出了微妙的平衡之美,这种奇异的美感,竟仿佛使得二人所在的方寸之地,于不知不觉间幻化成了超出认知常理之外的奇妙幻境。

然而,这种由动静对峙所产生微妙的平衡,不到一秒钟便被打破了。

血色长鞭倏忽回卷,带着劲急的厉风在砂土地面上啪地抽响。手持血色荆棘的小梅似乎突然间由女仆变成了女王,只见她傲然面对着严阵以待的许暖晴,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开战宣言:

“鹰家女仆长小梅,携超能力‘血色花园’,现在参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灼热的子弹划破了清冷的夜空,毫不吝惜残弹的连射倾吐着安晨对于眼前之人的怨恨。可是他枪口所指向的目标却完全不像是人间的生物,不但以鬼魅般的速度一一闪过了几乎连成一线的弹幕攻击,而且还在躲闪的间隙于刁钻的角度中晃动着身体,仿若足不点地一般向着安晨寸寸逼近。当鹰爪枪的抛壳机将最后一枚弹壳抛出枪膛,鹰家两父子间的距离竟然在鹰魁的步步紧逼下从开始时的三丈开外缩短到了不足四尺!

豆大的汗珠顺着安晨的额角滑落,他单手抛出打空的弹夹,同时采取回避动作向后飞退以拉开距离。不得不承认,自他十岁出道以来,还从未碰上过如此棘手的人物。以前的对手,不管是外星人、机器人、还是超能力者,他都能够沉着应对,并且在战斗中找到对手的弱点或空隙,逐渐把战局拉向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可是在今天,在面对着他的亲生父亲的时候,他以往的战斗经验就像是考上大学中文系之后的高中数学,丁点的用场也派不上。即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眼睛也捕捉不到眼前之人的动作,即使是6倍音速的子弹也擦不到哪怕他衣角的一块布料。他感觉自己面前的对手就像是一阵风,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就算是自己用力量将其撕裂,他也会在下一秒钟重新聚合成为飞卷的大气;而朝着自己步步进逼的他又像是拍岸的怒涛,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强过一浪,自己就像是巨浪中的小舢板,只要稍有一个不注意,立马就会被巨浪打翻吞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不击败他的话就无法得到答案。

如果得不到答案的话,那么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一念至此,一股焦灼的热流在他的心间奔涌流过,一个必胜的信念如同远古的诅咒般在他的心中阵阵回响——必须赢得这场战斗,否则就没有未来可言!

左手中的鹰爪枪确实地传来了此刻的重量——光凭手中的触感安晨就能知道,鹰爪枪32的弹夹已经打出了25颗,而剩下的7颗子弹,只消1.2秒就能够被他全部射出弹膛。如果想要获得这场胜利的话,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赌注全部压在自己隐藏的绝技之上。安晨相信只要使出这一招,起码能在出其不意之下使鹰魁丧失行动能力。但是,关键是使出这一招的时机,必须要慎之又慎,因为,在这种绝顶高手面前,机会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不过幸好,自己还有超能力“目测”。

安晨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这双举世无双的眼镜必定能够捕捉到鹰魁哪怕一毫秒的疏忽大意,而只要这个机会映入自己的眼中,他就立刻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自己的隐藏绝技,把最终的胜利攥在手中。

是的,现在的自己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观察、以及等待。

然而,就在安晨刚刚暗自定好作战计划之时,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鹰魁,居然在他的眼前,凭空消失了身影!

那本是他的目标,他用超能力“目测”聚精会神所盯上的目标。自从他的超能力觉醒之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他追踪不到的东西。在他的超能力全力施为下,就算是狙击步枪中射出的子弹也逃不出他的眼睛。可是,就在今天,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以全副精力所盯上的目标,居然破天荒地在他灌满了超能力的双眼前消失了踪影!

前所未有的状况,使得安晨的心底不由得一愕,向后飞退的脚步也在这一愕之下迟缓了半拍。就在这被延迟的半秒之内,方才消失的目标又鬼魅般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只不过这次,他由一秒前的五米开外变成了与安晨近在咫尺的距离,那张嘴角挂着嘲弄笑意的脸几乎贴到了安晨的脸上!

“你……!”

过度的惊讶使得安晨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可是还没等他震惊的词语出口,他说话的机会就被贴上来的鹰魁抢断了:

“你现在,应该能够操纵五发子弹了吧?”

“!!!”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知道?

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秘技,而且连数目的上限都知道?

一连串的疑问伴随着晴天霹雳般的震撼在他的脑内不停回响,然而在解开这些疑问之前,身体的本能却向他做出了最迫切的警告————

自己的敌人还和自己面对面地贴在一起,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致自己于死地。可是此时的鹰魁却像是单纯为了追求恶作剧的效果一般,紧跟着他后退的脚步移动着身形,始终与他保持着不到一尺的距离,一双眼睛更是饶有兴趣地盯着安晨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似乎这样作弄自己的儿子能够给他带来极大的乐趣。

“你这家伙!”

逼近至临界点的危机感和喷怒冲破了安晨大脑中理智的防线,被逼至绝境的他终于放弃了一直以来坚守着并赖以取胜的冷静战略,不假思索地刷地拔出左手枪鹰爪,向着触手可及的鹰魁脑门种种扣下了扳机!

在下一个1.2秒,鹰爪枪弹夹中残留的7发子弹就将倾巢而出,而其中的5发子弹将受到安晨第二项超能力的操控,从意想不到的位置对目标实施超乎预料的凌厉打击。虽然不知道这个已经被敌人悉数识破的秘技还能造成多大的威胁,但现在的他唯有将获胜的希望全部压在这一着底牌上,做出孤注一掷的豪赌。

然而,在下一个不到1.2秒的时间里,他的这幅底牌却收获了最意想不到的结果。

隐藏的秘技没有发动、注入超能力的5发子弹并没有射出枪膛、最后的底牌,连亮出的机会都没有就为他带来了落败的结局。

不,一切的起因只是——他没有扣动鹰爪枪的扳机。

那并是不出自他本身的意志才没有扣动扳机——他还没有傻到会对强过自己好几截的对手施以不必要的怜悯。他之所以没有扣动扳机,是因为他确实扣不动它——那个小小的机械制品,竟突然变得像是铸在了枪身上一般,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劲也无法让它往后扳动分毫。自从他八岁那年从上届队长宇文沧海手中接过鹰爪鹰喙双枪以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不,以鹰爪鹰喙的精密做工和自己对这两把枪的了解程度,鹰爪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奇怪的故障,而且还是在现在这种要命的时候!那么,唯一可能的解释,就只剩下——

“我的超能力——王者之证,能够夺取一定范围内枪械制品的控制权,换句话说,你的这把枪现在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果然,和想像的一样!

一念至此,安晨猛地一磕战术短靴侧边的锁扣,脚底的电气式滑轮立即马力全开地狂转起来,带动着安晨利箭一般地向着后方高速退去。

如果这种强横的超能力有范围限制的话,那么只要退到它力所不及的范围以外就可以了——安晨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做出如上的举动的。虽然不知道这个名为“王者之证”的效力范围有多大,但只要退得远远的就准没错,等到退出超能力的有效范围之后,再用远程攻击来牵制对手的行动,借机寻找克敌制胜的空隙。不得不说,安晨做出的是当今情况下最正确的战术选择,然而,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鹰魁并没有尾随着他追上来,反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事一样静静地站在了原地,并且还用一种矗立于云端的造物主俯视众生一般的怜悯眼光看着他。

一看到他的这个眼神,安晨心中顿生警兆。而就在这个时候,静立不动的鹰魁发话了:

“我似乎忘了告诉你,王者之证的范围,是地球同步轨道以内。”

“?!!”

安晨在不过数秒的短暂间隔后再次体会到了惊愕——发自内心的惊愕、不可置信的惊愕。

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真的有可能存在吗?!

然而,无可辩驳的事实马上就为鹰魁的话语做出了最强有力的佐证。

鹰魁的右手刷地抬起,食指如一根拥有无上权威的令箭般直指被夜幕所笼罩的苍穹,他那薄薄的唇线,则弯出了一个隐含着残忍的微笑:

“所谓的秘技,起码要像这个样子才行啊!!!”

蓬——————!!!

气劲与气劲正面相撞,发出了沉闷的爆响,赤色的长练与苍蓝的奔流硬碰硬地互拼了一记,各自无功而返地旋飞开去,被震得高高扬起的血红鞭梢却忽地变形幻化为一把闪着暗红光泽的锋锐血镰,于半空中拐出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瞄准冰蓝式发防守的一个间隙朝着许暖晴雪白的脖颈直袭而来。招式快愈闪电兼且直接狠辣,令人防不胜防。许暖晴的超能力“式发”亦不甘示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凝成了三股隔空横过的涓流,一股缠上了飞袭而来的血红镰刀的刀锋,柔软的发梢非但没有被锋锐无比的刀刃割断,更凭一己之力硬是将来势汹汹的镰刀禁锢在半空不得寸进。另两股蓝色激流则像是两把撕裂天际的细长铡刀,呼啸着从连接小梅与血色镰刀柄之间的长链中划过,不由分说地就把这条以鲜血凝成的细长锁链一刀两断。

被许暖晴截断了与主人之间连接的血色镰刀蓬的一声化作了漫天的血晶,在月光映照的夜幕下闪烁着诡异而迷幻的光芒。不过这些失去了形体的血晶只在空中停留了不足半秒,就又像是受到了主人召唤一般纷纷向着三丈开外的小梅凌空聚拢过去,在她的手心中重新凝合成了一把暗红色的长柄厚刃战斧。

早知道要对付这种怪物,我就从队里带点瞬间发作的血液病毒了!——许暖晴一边微微喘息着一边盯着十米开外的对手恶狠狠的想道。

自开放超能力对战以来,她们已互相攻伐了十多个回合,并且已经大抵上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她和小梅都是变化系的能力者,都是利用经过超能力强化的身体的一部分幻化为武器来进行攻击,区别只是她用的是头发,而小梅用的是自己的血液罢了。两人的超能力威力相差无几,就连攻击范围也几乎别无二致,所以战至现在,两人仍处于胶着状态。眼前所见的唯一区别是:小梅的实战经验显然比超能力刚稳定不久的许暖晴要胜上一筹,对于自身超能力的操控也比她更要得心应手。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激烈的十个回合下来,许暖晴已经开始了轻微的喘息,而小梅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不但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的疲累,甚至从始至终那个都在战斗中保持着女仆应有的优雅姿态。如果不是额头上那道许暖晴出其不意之下给她留下的淡淡的血痕的话,绝对没人会相信她正身处在须臾间即可决定生死的战场之上。

许暖晴虽然年纪只有十六岁,但八岁便已出道,至今历经大小战斗数百场,八年来积累下的实战经验让某些同道大叔都自愧不如。在如今的情况下,她马上就判断出照这样打下去,必定是她自己先因体力耗尽而败北。她和小梅的实力差距只在毫厘之间,然而在高手相争中,任何一方面的毫厘之差,就将成为决定最后成败的关键。

不能再缠斗下去了,一定要速战速决!关键要做出出其不意的一击……

可是还没等许暖晴在脑内拟定如何给予她出其不意的一击的计划,对面和她要想对峙的小梅却开口了,而且说话的内容居然和她内心所想别无二致:

“这样缠斗下去不是办法,就让我速战速决吧!”

说着,小梅手中的暗红战斧像是一条缩回洞中的长蛇一般扭动着从小梅掌心的伤口中钻入了她的体内,消失不见了。接着,只见她用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腕,像是即将要收拾餐具的女仆一样谦虚有礼地说道:“失礼了。”

这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许暖晴并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小梅吝于解答,而是她接下来的动作突然被人打断了。

砰砰砰!!!

三声手枪速射自后方而来,被加速至6倍音速的三枚弹头直袭小梅后脑、后心、后背三处要害,小梅却像是先知先觉一般像旁一闪,轻松躲开了这出其不意的偷袭。不过在她闪开之后,她才明白偷袭者的本意并不是想要伤害自己,而是藉由这三枪来迫使她让出一条通路。因为就在她旋身闪开的一瞬间,一个人影像是一阵风一样从他的身侧呼啸而过,并径直向着前方的许暖晴扑去。

许暖晴一眼就认出冲过来的是安晨,她本以为安晨是解决了那边的敌人后过来帮助自己的,为此还小小的激动了一把。可是下一秒安晨脸上的表情就打破了她少女的美梦——

那是人类只有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的极度惊恐的表情,许暖晴实在很难相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一向以冷静见长的安晨脸上,以至于那张因惊恐而显得扭曲的脸在她的眼里居然透出了一丝滑稽的味道。可是在此时此地,她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尤其是飞奔而来的安晨还在大喊着向她警告即将到来的灾难:

“快趴下!!!”

“?!!”

在被安晨一把抱住的那一刻,许暖晴看到了从无尽的苍穹下投下的苍天之剑。

那是一束仿若从宇宙深处射下的刺目红光,在唯有月亮的暗夜中显得格外的璀璨明亮。红光就像是为惩戒人类的罪恶而从天降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于无尽的虚空中坠落而下,并直直地插进了安晨背后的土地,就在小蘭的眼前,为世间带来了覆灭的灾厄。

那一刻,天地倒转了。

脚下的土地像是被夹破的核桃一般分崩离析,大块的岩石被震荡的巨力高高抛起,一时间安晨和许暖晴的眼前全是脱离了重力束缚被掀飞上半空的块状巨岩。二人脚下的大地亦被活像天地初开的庞大力道撕裂砸烂、分崩离析,化作无数不断碎裂的土块向着天空逆向坠去,而在碎裂的大地下方,出现了深不见底的仿若地狱入口一般的漆黑深渊。安晨和许暖晴本来踩着一大块岩石身不由己地向着天空升去,可是那块岩石却在下一瞬间就分离成了碎散的石片土块,正式宣告土崩瓦解,失去了立足之地的二人一个重心不稳,双双向着下方张开大口欲吞食天地的暗黑深渊坠去。

他们并没有坠入深渊。

因为就在他们跌下岩石的那一刻,惊天动地的巨爆已携带着强劲狂猛的暴风扑面而至。

像是要对从天而降的红光做出回应似的,一个由火焰和能量凝聚而成的光柱从因缘峡口腾空而起,就像是落入水面的一滴清水所激起的逆向涟漪。然而这道涟漪的威力却似足以毁天灭地,冲天火柱的光亮不但照亮了整座九灵山,其爆炸的声势更是震得百里可闻。红光落点附近的山体被热量溶化、被暴风冲刷、被激震摇散,碎落的岩石被巨爆的威力冲上天空,又化作覆盖方圆数公里的石雨簌簌落下。半山中的岩石亦受到震荡的影响,纷纷于爆炸的震荡中顺着山体滚落下来,其势犹如万马奔腾,一时间空旷的山谷中充盈着奔雷般的轰鸣巨响,就好像九灵山也学华山般被某个孝子拿斧子劈成两半,半边坍塌下来一般。

闷雷般的巨响一直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方告止歇,余音却仍在山谷间回荡往复,经久不息。

当一切重归平静,银亮的月光像是什么也未有发生过一样再次铺满了九灵山的每一处角落,然而,九灵山,已经不是十分钟前的那个九灵山了。

最大的改变就是,那个人迹罕至的因缘峡口,如今连同来不及逃出的安晨和许暖晴一起,被落于其上数以万吨的巨岩碎石填了严严实实,彻底消失不见。

雾之章·影之城

起雾了。

牛奶状的雾气好像是由地缝中冒出来似的,毫无来由地就出现在了楠叶陈诺风的身边,将他笼罩在了一片苍茫之中。

陈诺风不禁提高了警惕——自出得因缘峡口以来,他就一直追踪着冉冉身上的羁绊言符,马不停蹄地狂奔了近百里,此刻早已筋疲力尽,如果不是他的超能力能够借助自然的力量,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话,这百里奔驰下来早够让他力竭倒地了。然而即便他已如此舍命狂奔,他所追踪的羁绊言符却像是一个时隐时现飘忽不定的幽灵,虽一直在他的灵觉能够感知到的范围内,却又始终无法靠近。每当他以为下一步就能把它抓在手心时,羁绊言符就会像被吹熄的烛火般消失不见,而每当他快要失去目标茫然四顾时,它又悄悄地现身在一个距他甚远的地方,挑衅似的等待着他去追寻。

陈诺风隐隐感觉到自己已陷入了某个圈套,敌人正利用冉冉身上的羁绊言符,在引诱自己坠入某个精心策划的陷阱中去。然而,纵使明知前方就是敌人布下的凶恶陷阱,他也不得不一头跳进去。因为冉冉还在那里,她的妹妹还在敌人的手中等着自己去救她。所以不管前方是多么凶险的境地,他也必须闯进去。只要能救回妹妹,纵使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所谓的妹控,啊不,哥哥,就是这样一种伟大的存在啊!!!

就在楠叶陈诺风对着前方的未知凶途做出壮怀激烈的心灵呐喊时,一座城堡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起初陈诺风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他根本就记得在九灵山的百里范围之内有城堡或者长得像城堡的建筑存在,而且还是活像童话故事中反派大魔王所居住的城堡——壁立千仞的城墙、黑暗厚实的砖石、高耸入云的塔楼、阴雨密布的主楼,以及从城墙和塔楼的顶端伸出来的、看起来除了装饰毫无他用的直插天际的巨大尖刺。这座庞大而阴森的建筑物就像是被浓雾带来的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了陈诺风的面前,携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邪恶威压感,俯视着陈诺风这个渺小的生物。

陈诺风马上就确认了,那不是浓雾所造成的错觉,也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放出前方的侦查言符反馈,那确确实实是一座如假包换的城堡,而且规模之大超乎他的想像。不但如此,陈诺风的直觉还告诉他,这座城堡极度危险,不是说城堡中可能隐藏着诡异莫测的机关,而是他能感觉到这座凭空出现的城堡本身就蕴含着极之危险的气息,它存在的本身就是危险的代名词。如果一旦踏足进去,他敢保证自己有九成九的可能性无法从里面活着出来。

但是,他却必须去!

因为,在这座城堡中,他感觉到了冉冉的气息。

那种感觉不再是刚才追踪的过程中的虚无缥缈,而是无比清晰、无比确认的实感,就好像一个苦苦追寻却难觅芳踪的绝色美人忽然停下脚步、摘下面纱,静静地等待着自己一般。在那一刹那,陈诺风终于牢牢抓住了她的行踪——她就在那里!冉冉就在那里!

我的妹妹,就在座城堡里面!

一念及此,楠叶陈诺风再也没有犹豫,拧紧双眉,向着城堡那扇乌黑紧闭的大门大步走去。

曾经的九灵山五条山路之一的因缘峡口,如今已被落岩崩石完全填塞,由因缘长峡变成了因缘山头。

那场仿似要反转天地的惊人巨爆及其随后的山体滑坡已经过去了一刻多钟,千万年来从未如此沸腾动荡过的九灵山也再次恢复了平静,就连徘徊于山谷中经久不散的回声也悄悄掩藏了行踪,如散开的云雾般收偃止歇。九灵山,仍是那座万年来沉默不语的九灵山,只是如今的地势,已与以往迥然相异。

在重新归来的寂静中,却有一丝嗡鸣在乱石中响起。那声音就像是用人在石堆下方用电钻钻着石头,由于隔着层层阻碍,声音微笑得既不可察,如果不是现时的山谷中连虫鸣也没有一丝的话,这细微得仿如蜜蜂振翅的声音绝对会被大自然给忽略掉。

咝咝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终于随着轰的一声大响,一只冰蓝色的尖利钻头像是突破地面的竹笋一样钻开了乱石堆最上方的岩石,破土而出。急旋的蓝色钻头在破开最后一重障碍后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猛然暴散开来,震散扫飞了出口附近的碎石岩块,并借着一张一缩之力,使出口一下子扩张了将近一倍。

当前路扫清之后,一男一女两条人影先后从出口中鱼跃而出,紧接着又像耗尽了毕生精力一般颓然瘫倒在乱石之上,大口呼吸着夜晚的清凉空气。

这两个人正是安晨和许暖晴,在经历了那场足以改山造地的恐怖劫难后,他们居然活生生地从乱石堆的最底层爬了上来,而没有沦为活埋于山角的奉献给山神的祭品。只能说这两人福大命大气数未尽命不该绝作者宅心仁厚网开一面了。

就在看到那束由天空坠落的红光的一瞬间,许暖晴便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几乎是发自本能地,她全力催动超能力,结成了蓝色的“式发”圆球,将她和抱着她的安晨一起裹在了其中。许暖晴有自信,只要自己的超能力没有耗尽,这个“式发”结界就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而“式发”也没有辜负小蘭的期望,在令山体也为之崩塌的巨大爆炸中,“式发”所编织的结界却夷然无损,纵使在万吨巨石的冲击中,保护着二人的式发圆球也没有出现丝毫的变形。而在山崩地裂的冲击过后,“式发”由探出了尖锐的钻头,像科幻小说中的地底探查车一般朝着上方一直钻探挺进,竟活生生地在万吨巨石磊成的绝命墓冢中钻出了一条通向顶端的活路。可以说,这次他们能够毫发无伤地逃出生天,全靠有小蘭便利强悍的超能力加持。不过这么一路折腾下来,为了保住性命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的安晨和许暖晴却累了个半死,尤其是自始至终靠自身的超能力维持着二人命脉的许暖晴,由于超能力极度损耗体力,弄得她在逃命的途中好几次差点睡着,幸好有安晨在身边及时把她弄醒,否则他们绝对会落个功败垂成活埋山谷的下场。此刻由沉重压抑的乱石堆底层逃出,再次呼吸到外界清新冷冽的空气,两个刚刚经历死劫的人均生出再世为人的幸运感。

安晨张大了口喘息着,让山间凉爽的夜风充满自己的胸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尚活在人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使劲咽下一口新鲜空气,歪过头对小蘭说道:“这次幸亏有你在,否则我铁定变成山间厉鬼。”

“我……我说……”许暖晴仍是喘息连连,一张娇美的脸上布满了细密了汗珠,显然挖井工人式的一路钻探榨干了她全部的体力,“你爸爸也太恐怖了吧?那是什么能力啊?我都不敢嫁进你们家了!”

说着又含怨带怒地横了安晨一眼,似乎鹰魁超能力强至如此地步全是他的错。

“那道从天而降的红光并不是他的超能力。”安晨终于压下了胸腔中的躁动,微微气喘地解释道,“鹰魁的能力是夺取枪械类物品的控制权,只是没想到他的能力范围如此之大,居然连同步轨道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都能拿来当枪使。”

“达摩克利斯之剑?”许暖晴唯一错愕,想起了来九灵山之前小队会议上宇文澜曾提过的这个名词,“那不是美国刚发射上去的天基激光卫星么?”

“就是那个!”安晨从乱石堆上爬起啦,边活动手脚边说道,“所以那家伙的力量和咱们跟本就不是一个层级上的,我想要以现在的力量来击败他,暂时还是痴心妄想。”

许暖晴怔怔地看着安晨,虽然他嘴上说的毫不在意,但她却清楚,眼看着自己耗尽一生所要追求的答案却因为自己的力所不及而眼白白的从手中溜走,此时安晨轻松的外表下,必定背负着莫大的失落感与无力感。

可是,现在的自己,却偏偏连一句安慰的言语也无法给他。因为对现在的安晨来说,不管多少虚浮的言辞,也填补不了他内心中因无力感而出现的空洞。

过了好一会儿,许暖晴才开口说道:“我们要去追陈诺风吗?”

安晨却摇了摇头,说:“陈诺风身上没有任何可供定位的发新装置,他所谓的羁绊言符全天下又只有他一个人能感受到。所以现在对于追踪冉冉,我们无能为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通知白色天使小队本部,因为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是单凭‘守护者’的力量就能摆平的了。”

深吸一口气,安晨抬头望向天鹅绒幕布一般的深黑夜空,在东方的天际,启明星正在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连父亲这样的人都为之效力的组织……我们的面前,恐怕是有史以来最为恐怖的敌人!”

吱呀——————

随着一声悠长得仿若古老叹息的声响,厚实沉重的黑色大门在楠叶陈诺风的身后轰然关上,曾一度为他开启的空间再次回到了封闭状态。

出现在陈诺风眼前的是一个偌大的大厅,说实话,这一点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一般来说进了城堡的大门后应该是门洞和天井,可是他在通过这座城堡的大门后却进入了像是某座豪宅的大厅一般的地方,让他不禁生出了这个地方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怀疑。

“不用怀疑,这里就是现实。”

就在陈诺风想着大厅中心踏出第三步的时候,在他的耳鼓中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说话的人像是从一开始就等待着他的到来,是故他一迈入大厅就立刻向他致上了欢迎之辞。更为奇怪的是,这是人似乎能够猜到陈诺风的心中在想什么,所以一开口就针对他内心疑问做出了悉心的解答。不过虽是解答,但话语的声调却像是无机玻璃制成的锋利短刀,于冰冷中蕴含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陈诺风心下一惊,霍地抬起头,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

在入门大厅的尽头,有两道装潢考究的台阶从二楼蜿蜒而下,将一楼和二楼连接成了一个整体。此刻在其中一条楼梯的拐角扶手处,一个欣长的身影傲然挺立,冷冷的注视着他。不用说,刚才的说话正是出自此人之口,因为附近再无第二个人。

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陈诺风的身体就自动向大脑发出了警告,使得他的精神和肉体在他还未发布命令前便自行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这是他那与自然融合为一的超能力所独有的灵觉,在感知到周围的危险时便会直接对超能力的承载者——他的身体发出预警。只由此陈诺风便可得知,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就会立刻饮恨当场的可怕对手。

陈诺风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对手——这是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年龄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岁,身材欣长匀称,身着一件单纯追求运动性而不带任何装饰的黑衣,衣服下的每一块肌肉都似乎蕴藏着强劲的爆发力。他的武器用两条宽皮带束在腰后,只从露出的一段来看,似乎是加装了刀刃的改装手枪,这种奇怪的武器陈诺风还是头一遭看到。不过比起身材和武器来,最吸引陈诺风也最令他警觉的还是这个人的面容。他的脸上像是罩着万年不化的寒霜,不但上面没有丝毫可称为表情的划痕,其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气更是令得周围的空气都要冻结。他的眼睛狭长如柳叶刀锋,瞳孔则是淡淡的灰色,使得他的眼睛像是缺少了瞳仁一般反映着一种透明的光泽。这双眼睛像是有着奇异的魔力,又像是封印着无与伦比的杀气,陈诺风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大脑中竟瞬间出现了自己的身体被利刃贯穿、肠破肚烂地横尸当场的错觉。

当发觉自己的身体像是遭受了风寒一般禁不住地连连发抖时,陈诺风才晓得只是一个照面,自己已经在气势上大大落了下风。而且此刻黑衣人正一步步地从楼梯上走下来,随着他每迈出一步,逼至他眉睫的有若实质的杀气就加重一分,待到黑衣人走下楼梯,他所散发出的杀气竟形成了刀山剑林般的庞然巨物,压得陈诺风喘不过气来。陈诺风感觉自己就像是蟒蛇面前的一只青蛙,被对方天敌般的威势牢牢地压制当场,动弹不得。

窝囊成这个样子,怎能救出妹妹冉冉?!!

心下忿忿地骂了自己一句,陈诺风愤然鼓起全部的勇气,毫不想让地冲着已经接近十步之内的黑衣杀手瞪了回去,口中更无所畏惧地大声喊道:“我的妹妹在哪里?把她还给我!!!”

“你没有必要知道。”带着凝重如山的杀气的黑衣人又迈出一步,正式踏入了他的十步范围之你,却又随之在原地站定,用一双细长的眼睛睥睨的望着他,说道,“因为蚩尤要你死在这里。”

“蚩尤是谁?”虽然对方扬言要取自己的性命,陈诺风却意外的没有丝毫的紧张,因为就在黑衣人步步逼近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精神和肉体调整到了最佳的迎战状态,不论对方做出何种攻击他都有自信从容应对。相对来说他倒是更在意面前之人所说的名字,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最终Boss级的人物,而且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就升起了很不好的感觉,似乎这个名字是伴随着陷阱、恐怖、虚伪、毁灭等一切负面词汇降临于世的。

“你没必要知道。”黑衣人仍是那一句话,而且还精简了一个字,“对于即将变成尸体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陈诺风紧紧盯着黑衣人的眼睛,在说出上面这句话时,这双眼睛中充满了蔑视和唾弃,就好像映在他眼睛中的陈诺风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一般。不过奇怪的是,有那么一瞬间,陈诺风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丝一瞬即逝的狂热,这抹异乎寻常的感情就像是在告诉他,在他从活人变成的尸体的过程中,这个人将享受到莫大的快感与欢乐。

察觉到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个以杀人为乐的狂魔,陈诺风的胃里不禁翻出一股想吐的感觉,不过他马上就把这股感觉强压了下去,因为在这种强大至恐怖的对手面前,任何的示弱行为,都必将遭至对方狂风暴雨至死方休的打击。

强压下体内的不适,陈诺风又鼓足一口气问道:“那么,你又是谁?这个问题总可以回答吧?”

黑衣人斜睨了他一眼,似乎这个将死之人滔滔不绝的问题令他不厌其烦。不过在不耐烦的一瞥之后,他还是回答了陈诺风的问题:

“我叫夔鬼,组织职务为风伯。”

当简短的自我介绍结束,铺天盖地的杀气随即扑面而来,浓烈的杀气凝成了塞满整座大厅的兵刃刀锋,如黑色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着中心处的陈诺风层层叠叠压迫而至,声势惊人。而在这无数虚幻的刀锋之中,有两道黑色的玄光,像是撕裂了空间的黑色闪电一般,超越了所有的杀气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陈诺风最为脆弱的脖颈交叉袭来。

与此同时,夔鬼那有如索命厉鬼般的冰冷嗓音和刀刃滑破空气的尖啸一起在陈诺风的耳鼓内炸响:

“死吧!”

令人惊异的,面对如此避无可避又迅若奔雷的凌厉杀着,楠叶陈诺风的脸上却没有出现哪怕一丁点惊慌的神色,不但如此,他的嘴角更像是掩饰不住般地飘出了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

“你,上当了呢。”

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打破了九灵山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寂静,一架小巧的“工蜂”直升机如它的名字一般轻灵地飞抵了因缘峡口上空,悬停在了安晨和许暖晴的头顶上。不等直升机找到落脚的地方停稳,一条人影就从直升机敞开的舱门中一跃而下,像是一只丢下的麻袋般直坠了将近三十米的距离,却没有砰的一声在乱石堆上摔个稀巴烂,而是仿佛被风托送着一般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安晨二人的面前。

待到他们站稳,许暖晴才看清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小队的头号飞行员Dark以及被他横抱在怀中的小队头号技师司空竹,显然司空竹等不及飞机停稳,所以让懂得凌空肉身飞行的Dark抱着自己跳下来了。不过他们这个样子(尤其是那种青春偶像剧中必会出现的公主抱法)像极了结婚仪式上的新婚夫妇,令得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许暖晴不由得发出了暧昧的笑声。

“哇啊~~~还真是惨呐~~~”司空竹不待从Dark的怀中下来,就已经开始对附近劫后余灰的惨状评头论足起来,“到底要怎么倒腾才能弄成这幅样……啊!!!”

之所以会在句尾接上了一个突兀的惨叫,那是因为抱男人抱得不耐烦的Dark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把他扔在了乱世嶙峋的地面上,差点没把司空竹的屁股多摔出一瓣来。

“我说你们请了假跑到哪儿去了,原来是到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约会来了啊?”就在司空竹抱着屁股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当,身为始作俑者的Dark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四处打量着周围刚刚发生过天翻地覆变化的景致,戏谑地说道,“是不是你们浓情蜜意过了头,搞得天雷勾动地火,以至于遭受此等无妄之灾啊?”

“才没有你说的那么下流呢!”俏脸一红,瞪了Dark一眼,“这是被一个人的超能力弄出来的!”

“不是吧?!”Dark不可置信的重新打量着脚下摞得像山一样高的岩石以及附近像是被刀削过一样的山壁,“你确定你们遇到的真是一个人,而不是妖魔鬼怪之类的?”

“这件事情回去再说,不过这是一个人的力量所造成的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安晨结过许暖晴的话头回答道,然后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袖口的时计,说,“你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的?我发出求救信号应该还不到五分钟吧?”

“那是因为ETEU(EarthToE.TUnited)最近出大事了。”司空竹一边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道,“由于事关重大,所以队长召集全体队员开会,结果只有你们两个自顾风花雪月不顾地球安危的家伙联络不上,连识别信号都没反应!正当队长暴跳如雷要扣你三年的奖金并列为供全队上下引以为戒的反面典型时,九灵山这边突然天雷勾动地火……(说到这里忽然看到许暖晴作势要扇人耳光的右手)呃,是突然出现异变。队长于是就言之凿凿地说你们两个小混蛋绝对在这个地方,让我们赶紧开飞机过来把你们抓回去。啊上面这些都是队长说的,你可不要迁怒于人哦!”补充完上面这句推卸责任的话之后,司空竹又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打量着安晨和许暖晴二人,怪腔怪调地说,“想不到一来这边立马就发现了你们,令我不得不相信是你们俩浓情蜜意地过了头结果天雷勾动地火……”

不等他把下面更猥琐的话说完,许暖晴就一拳将其打倒在地,还踩上了一只穿着凉鞋的脚。

一把抓住直升机上垂下啦的绳梯,对Dark说道:“先回总部吧,我也有重要的情况要汇报给大家。”想起父亲鹰魁和他威力惊人的“王者之证”,安晨的语调又阴暗了几分,“我敢肯定,这次咱们遇上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强大对手。”

如同蜜蜂振翅的嗡鸣声中,“工蜂”直升机载着安晨、、司空竹、Dark四人升上了天际,向着白色天使小队总部的方向飞去。安晨曾经生活过和激斗过的九灵山渐渐变成了天边曙光中的一片苍绿,安晨将深邃的目光投向九灵山山脉的尽头,遥望着追踪冉冉的陈诺风消失的方向,喃喃说道:

“陈诺风,你一定要小心!”

“阻挡其人、束缚其身、其名为禁!牢、锢、困、驻!”

仿似道士画符念咒般的有节奏暴喝中,楠叶陈诺风向着挟风雷之势扑袭而至的杀气黑潮以及一马当先的玄色刀光大声放出了自己的言灵符文。神奇的是,陈诺风虽是对着铺天盖地的杀气浪潮施加的言灵符文,真正受到影响的却是自发动攻势起便消失了踪影的夔鬼。随着言灵符文的出口,漫天黑色杀气以及气势汹汹的玄色刀光立时像是强光面前的黑暗一般消失无踪,而在所有的障眼法都被击破之后,留在陈诺风眼前的,只剩下终于显出身形、并且被言灵符文牢牢禁锢在距他三尺的半空中,仍保持着挥刀进攻的姿势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寸的杀手夔鬼。

夔鬼转动着眼珠,打量着无端不受控制的身体,全身上下的肌肉更是拼足了劲想要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可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封进了凝固的水泥块中,不管怎样挣扎也动不了哪怕一根小指头。

“呵呵~~你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但到底不过是一只只懂杀戮的野兽。”陈诺风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以善于运用智慧的文明人的语气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废话问你那么多问题吗?那是因为我需要时间让我的封界言符将这一片变成言灵封界!就在你跟我扯皮的当,这件大厅已经布满了封界言符,换句话说,这座大厅已经变成老子的地盘了!在老子的地盘上,只有老子说的话才算数!让你不许动,你就不能动!知道了吗?猩猩!”

动弹不得的夔鬼不屑的瞟了他一眼,一副“那又怎么样?”的神情。

陈诺风踏前一步,向着被自己控制住的夔鬼大声质问道:“说!我妹妹在哪里?”

夔鬼一言不发的看着满脸凶相的陈诺风,那眼神活像在看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怒火蹭地一下蹿上陈诺风的大脑,他举起右手,高声念道:

“赐予吾钢筋铁骨,使吾之身化为至刚之剑!”

随着言灵的召唤,强化言符有若寄生于大树的藤蔓般环绕攀上了陈诺风的右手,他的右手皮肤上立刻镀上了一层金属的光泽,由血肉之躯变成了坚逾钢铁、吹毛断发的宝刀利刃。

这把手臂状的宝刀咔的一下架上了夔鬼的脖子,陈诺风像是清朝专司酷刑的恶吏一般凶神恶煞地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说!不然你的脑袋就会咔嚓一下掉下来!”

在利刃邻喉小命被别人捏在手心的状况下,夔鬼居然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那副轻蔑的样子分明就是在说压根不把陈诺风的威胁放在眼里。

这下陈诺风是彻底被他激怒了,再加上心切冉冉的安危,心下一横,决定不再跟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家伙纠缠下去。化为利刃的右手猛一用力,口中大喝道:“那你就去死吧!猩猩!”

锐利的掌缘倏忽划过,却没有丝毫切入骨肉的感觉。陈诺风心中立时大叫不妙,因为就在他挥刀下劈的那一霎那,原本被封界言符牢牢固定在半空中的夔鬼却像是阳光下的鬼影子一样,就在他的眼前忽然消失了踪影!

惊愕间,脑后却响起了夔鬼冰冷如刀的声音:

“荣幸吧,在我杀的人中,你是话最多的一个。”

铮————————

掌刃交击,碰出的清越鸣响在空旷的大厅中久久回荡。陈诺风及时转身,用右手堪堪挡下了压至眉睫的一刀。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夔鬼的武器——那是一对通体漆黑的枪刃,尺长的黑色战术匕首以环扣加装在手枪的柄尾上,将原本作用单一的手枪改装成了远攻近战皆擅长的泛用凶器。此刻他用右手当下的正是夔鬼左手枪刃尾端的匕首,而在几乎贴到自己鼻子上的枪口后方,夔鬼那薄薄的嘴角正弯出一个残酷的笑意。

那是在即将享受到杀人乐趣时才会出现的,被鲜血所浸透的疯狂微笑。

砰砰砰!!!

“反!”

攻击来得太过迅速,以至于陈诺风只来得及念出一个字,但这一个引子言符已足够发动环绕在他身边的诸多言符,三个逆转言符当即接下了射向陈诺风的三颗子弹,并将其原路反射了回去。趁着这一喘息的时机,陈诺风赶紧发动附在自己脚上的瞬身言符,行云流水般地向后飞退。他心知肚明,发射回去的三颗子弹根本不可能命中夔鬼,这逆转子弹的一招只要能够阻挡他一秒好让自己重整旗鼓就已是万幸了。

果然,反噬的三颗子弹只穿过了夔鬼留在空中的影子,噗噗地打进了装饰着华美壁纸的墙壁,弄得石屑纷飞,夔鬼却像是突然藏进了异次元空间似的消失了。然后,还不等陈诺风开始寻找他的身影,他的头顶就响起了兵刃划破空气的尖锐呼啸。

“驰!”

言灵出口,陈诺风脚不沾地地向后滑走,两道黑色的光影几乎是擦着他的睫毛划过,轰的一声砸在地上,于烟雾升腾中在地板上开出了两条长长的刀痕。但是对陈诺风的连环追杀并未到此告一段落,因为夔鬼的武器不但有刃,而且有枪!

砰砰砰砰!!!

子弹如同索命的阴魂般追蹑而至,银色的弹头在空气中留在了螺旋形的运行轨迹,带着对鲜血的渴望直奔陈诺风身上的四处要害,却在仅差一处便可得偿所愿的地方被迫停止了前进的势头。只不过这次阻止他们的,不再是陈诺风身边的逆转言符,而是他以符文烙印召唤出的庞然巨物!

“赐予其有形之躯,供吾驱策御敌!”

言语如被机关枪打出来一般从陈诺风的唇间吐出,语速之快让人不禁怀疑他曾受过相声演员的专业训练。在子弹未及临身之前,从他口中说出的言符已经发挥出了它们的效力,他脚下的地板像是被人用力掀起一般纷纷翻飞而起,如一组厚实的屏风为陈诺风挡下了迎面而来的四颗子弹。

但是,符文烙印的威力,却远不止于此!在为陈诺风挡下子弹之后,翻飞起来的地板不但没有重归平静,反而像是呼朋唤友一般将大厅中铺设的橡木地板全数拉了起来,而且不单只地板,就连地板下面的大理石地面和阶梯走廊上的雕花扶手都被一股莫可名状的力量拉扯吸摄成了大块的石头和长条状的铁皮,杂乱无章地向着陈诺风的前方聚拢汇集过去,在如同万石穿空的巨大轰鸣声中挤压倾轧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物体。

说时迟那时快,从翻起的地板挡下夔鬼的子弹到各种物质汇聚成拥有生命的泥人石像其实只是眨一下眼睛的短暂时间。在以符文烙印完成这个庞大得堪比EVA初号机的巨型泥人之后,楠叶陈诺风像是暂时放松了一口气般向后退开,将敌人完全交给了这个几乎填塞了整个大厅的泥人来对付。

以言灵符文来操纵泥人是他最为得意的手段,而这样一个庞大的泥人石像起码能够与夔鬼纠缠上一段时间,而且还能有效地消耗他的体力,只要自己能趁这段时间重整旗鼓,配合各种言符以灵活游击的方式找出夔鬼的破绽,最后的胜利就一定会落到自己的手上!

然而,事情却没有照着陈诺风的预料发展。甚至可以说,事情的暴走程度完全和他的如意算盘背道而驰。

呛——————————

狭长的金属切削声就在陈诺风的面前拉响,锐利得仿佛连天地也为其一分为二。陈诺风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一刀切下所发出的声音,而是无数次快疾如电的劈砍连接在了一起,以至于人的耳朵生出了那是一声刀响的错觉。

可是,相比起陈诺风接下来所要遭受的震惊,他的这点发现只不过是微不足道且旁枝末节的小事而已。

在势若奔雷的连续劈砍中,泥人石像那由大理石块、橡木地板、金属扶手以及其他杂物融合而成的结识身躯竟然像是小麦粉放多了的肉松蛋糕一样被切成了不规则的数十块,在陈诺风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变成了满地的石块垃圾,再也不复一秒钟前的霸道与威力。

不!不可能!我的泥人又不是拿铁丝充钢筋的豆腐渣工程,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就被击溃?!除非……

就在不敢相信现实的陈诺风眼前,浑身笼罩在漆黑中的夔鬼带着残酷而疯狂的笑意从簌簌坠下的石雨中箭矢一般地急射而出。他的身前,是从双枪刃中射出的四枚子弹,但是他的速度,却比子弹还要快!他那锋锐的刀锋,连言灵符文也无法阻挡!!

这家伙,知道符文烙印的弱点!

待到冰冷的刀刃刺进他颤栗的身躯的那一刻,他终于推断出了最接近事实的答案。

而直到他体内的热血顺着刀刃的轨迹溅出体外,那四枚子弹才噗噗噗噗地打进他的四肢,夺去了他身上任何有可能反抗的力量。子弹的冲力使得他的身子像是坏掉的布娃娃一样抖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一声惨哼。

因为就在他战败的那一刻,他的心已经冰冷如灰——他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不但无法将妹妹救出魔掌,甚至连去到她的身边也办不到。

我……还真是没用呢…………

就在陈诺风于意识模糊中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头发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拽着头发在地上拖行着。奇怪的是,他的头皮却没有微毫疼痛的感觉,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头皮似的。

他要带我去哪里?要拿我这个将死之人做什么?

陈诺风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随着“吱嘎————”一声开门的声响,像是拖麻袋一般抓着他头发拖行的夔鬼推开了一扇大门,然后把他往地板上一扔,嘲讽地说道:“看啊,这个就是你要找的人吧?是叫……冉冉,对吧?”

本已消失殆尽的意识迅速回归了他的肉体,因无力而低垂的头颅惊讶地抬了起来,就连因失血过多而模糊的视野也再次变得清晰起来——造成这一切可称为奇迹现象的,不是人人敬仰的上帝,而是传入他耳中的那个名字。

冉冉……冉冉在这里?!

在焦灼的期盼下,晃动的视野由模糊恢复了澄澈,随之而来的,却是直击心底的震动。

在目光聚焦的正前方,在那高高的阶梯之上,装饰华美堂皇的高脚王座之上,坐着一个宛若海棠般秀色可餐的女孩。白若凝脂的肌肤,柔顺如锻的青丝,秀美迷人的脸庞,朴素却倍添其自然姿色的手制衣裙——虽然相隔甚远,但楠叶陈诺风却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自己的妹妹,自己不惜赔上性命也要就出来的妹妹!只是此时冉冉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着,小巧的脑袋微微歪向一边,娇俏的鼻子轻轻呼吸着,似乎正在享受着最为甜美的梦境。

“妹妹!”陈诺风当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可是气流通过声带发出的声响却微弱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陈诺风这才发现刚才中的那一刀破坏了自己的肺叶,使得他无法大声叫喊。他猛地扭过头去,目呲欲裂地以沙哑的嗓音冲夔鬼吼道:“你这混蛋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夔鬼平淡的回答道,可是这抹虚伪的平淡中马上就加入了一丝残酷的意味,夔鬼俯视着陈诺风的面孔上,突然现出了毒蛇的獠牙,“但是我刚刚接道蚩尤的命令,说这个女人已经没用了,让我杀掉她。”

“?!!!”

还不等混合着愤怒的震惊袭遍他的全身,夔鬼已经向着通向高台的阶梯,迈出了他的第一步。

“你……你给我等一下!”

虚弱的呼喊自陈诺风的口中溢出,伴随着从破损的肺叶中涌上来的大股鲜血,殷红的血液顺则他的嘴角流下,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绽开了朵朵醒目的梅花。他伸出手想要阻止夔鬼的前进,然而颤抖的手指却只碰触到了他迈开大步的双腿在空气中留在的波纹。

又有鲜血滴下,在光滑的地板上添加了一个深色的印记。这滴鲜血虽同属陈诺风,却不是从他的身上滴落——那是曾经饱饮陈诺风鲜血的枪刃匕首上的一滴残血顺着弧形的刀刃滑落,滴落在了阶梯的第一个台阶上。

微弱得几不可闻的水滴声,传入陈诺风的耳中却如奔雷一般轰鸣。

眼前的这个死神,正要去夺取冉冉的生命,再过不了多长时间,那把枪刃上就会沾满妹妹的鲜血!

强烈的情感波动使得陈诺风全身肌肉都颤抖了起来,几乎是发自本能的,他挪动着被子弹贯穿的手脚,向着面前高高的台阶爬去。

咯嗒、咯嗒……轻便靴的靴底在大理石的台阶上叩响,笼罩在黑暗中的杀手正一步步地走向阶梯的顶端。握在他手中的两把凶器自然地垂下,乌黑的枪口朝向地面,缀在枪尾上的战术匕首闪烁着与死神镰刀同样的光辉。

必须要阻止他!必须要保护我的妹妹!

手脚艰难地蠕动着,拖动他残破的身躯爬上了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鲜血在他的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深红轨迹,如同述说着生命的绝望般令人触目惊心。

咯嗒、咯嗒……靴子的声音仍在他前方回响,却像是离他越来越远,远得仿佛响在云端。

我要保护我的妹妹!我要保护冉冉!我不能让他杀死我的妹妹!!!

咯嗒、咯嗒……足音越来越远,已经到了他无法追及的地方。

我要保护她……我是他的哥哥……如果我不保护她,还有谁能保护她?!!

咯嗒、咯嗒!

足音停顿了。

分明是由嘈杂回复寂静,陈诺风却感觉自己的头顶响起了最不愿听到的丧钟。

在那宣判着某条生命即将结束的轰响声中,他颤栗般地抬起了头颅。

死亡的代言者已经到达了阶梯的尽头,在遥远的高台上方,如一根钉在地上的标枪般站在冉冉的身旁。

不……不…………

夔鬼扬起他狭长的眼睛,看了苦苦挣扎的陈诺风最后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只被拔掉了翅膀后又扔进水池中的小飞虫。

带着唇角一丝残忍而快意的笑容,死亡的执行者缓缓向着高脚王座中的冉冉举起了右手枪刃。

不……不要!!!

冰冷的枪口抵住了冉冉的太阳穴,死亡,从未如此与她亲密无间。

不!我不能让他杀死她!我是她的哥哥!我是冉冉的哥哥!我必须保护她!我要保护她!我要保护她!!我要保护她!!!

咔——尾端撞针被夔鬼用拇指拉开,现在只要他扣住扳机的食指稍一用力,枪膛中的子弹就会贯穿冉冉毫无防备的头颅。夺去她年轻的生命。

冉冉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迫至眉睫的死亡威胁,仍然深陷在沉沉的睡眠中,长长的睫毛温柔的覆盖在眼睑上,小巧樱红的嘴唇随着平缓的呼吸而轻轻张合着,安静得就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如果不是抵在她头顶的那把手枪的话,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美丽的沉睡公主会在下一秒被死神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