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工地
出了火车站,已经是晚上的十点钟左右。迎面扑来一股浓浓的水果的香味,特别是那种香蕉的气味,让陈君他们精神大振,连旅途的劳顿都忘却了,很多年了陈君都无法忘却这种南方特有的气味,只要一嗅到这种味道陈君就会想起那些难忘的岁月,就会禁不住热血沸腾。
陈君他们和车上那几个家伙告了别,又把那个叫小青的女子送上去东莞的车。分手时那女子眼睛红红的,竟有些依依不舍。陈君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想到大家萍水相逢,如今各奔东西,难得有机会再见了,心里隐隐地也感到有些难受,同车的几天相处毕竟有了一点感情。
那女子走后,陈君他们几个忘乎所以地在车站里流连着,广州带给他们的新鲜感受,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这个时候他们才感到有些热,南方的天气就是暖和,在家里这正是春意阑珊乍暖还寒的时候,他们身上还穿着比较厚实的毛衣,这个时候不得不纷纷地把身上的毛衣扒下来,只穿一件单衣。
车站里如同白昼似的灯光,鱼贯似的*着不同口音的密集的穿梭的人流;广场外立交桥的上下公路上,就像潮水一般滚滚涌动的车灯,对于他们这些长期生活在乡村的人来说,这种心灵的震撼无疑是致命的。陈君甚至觉得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仙境,广东的富足和繁华,让他想起了电视中的香港,这就让他对即将到来的生活更加充满期待。
“妈妈的,这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小果啧啧地发出由衷的赞叹,小果天真的话语让陈君和向南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这还是他们上路以来第一次笑,这种笑让他们的心情舒畅起来。
#_#陈君他们唯一的去处就是向南在白云机场作保安的表哥阿彪,其它他们还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尽管他们知道不少的朋友就在广州,但是他们走的匆忙,没有找朋友要地址。
当时的白云机场在新市的萧岗。陈君他们在萧岗找到阿彪时已经快夜里的十二点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非常疲惫了,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好好睡一觉。陈君以为见到阿彪他会看在老乡的面子上,会对他们几个热情洋溢一番,毕竟他是向南的表哥,可是阿彪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得出奇地冷淡,还把向南叫出去嘀咕了一番,虽然陈君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陈君肯定那不是什么欢迎之举,弄得陈君心里大失所望。
阿彪住在一个只有三十多平米的一间出租屋里,说起来也不小了。可是那间房子里却密密麻麻地搭了不少的床,而且还是上下两层,这些人用一个布帘子把床隔出来,就算拥有了自己的空间,这在经济紧张,资源缺乏的时候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那隔床的布帘子五颜六色,花色品种各式各样倒有些像联合国的万国旗。
阿彪告诉陈君这天晚上要查房,因为他们没有暂住证是不能在房间里睡觉的。那些同一个房间的老乡也帮腔,说那些治保会的人对外乡人是如何、如何厉害!抓到像他们这种没有暂住证的人,轻的打一顿,重的送到大沙头要好几百块钱才能取出来。陈君还是第一次听说查房这么回事,还要什么暂住证,他想不到在广东睡觉也有人管着。
这些老乡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得陈君他们都怕了,刚来时那种新鲜和冲动,顿时化为乌有。陈君想了半天,有点些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故意恐吓他们,因为他们租的那个房间太小了,又住了那么多人,这些人肯定是不想他们在这里打麻烦的。
可是陈君毕竟不敢冒这个险,他们身上的钱已经花得罄尽了,要是来一通罚款那就无异雪上加霜,况且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听阿彪安排。阿彪把他们几个带到萧岗外的一个池塘边,刚好塘边有一丛长得很茂盛的芦苇,不易被人发觉,他们居然被安排在这个地方过夜,这是陈君做梦也想不到的。
陈君他们来广州的第一晚就如此凄凉。这正应了一句俗话:“在家千般好,出门难上难。”好在向南也在这里睡,陈君才相信了阿彪的话。他们几个实在疲倦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这里又是温暖的南方,根本不用担心冻出病来的,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地方,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君他们看清面前的池塘那水黑黢黢的,发出一阵阵恶心的腥臭味。陈君搞不清楚广东人养鱼的池塘里到底放了什么,水质竟会如此差!他不由想起老家的青山绿水,想起在河边洗衣淘菜的妇女那清脆的笑声。看来这富饶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都是好的,陈君心里想这么臭的水,养出来的鱼能吃吗?之后陈君从来不在广州买鱼吃,一看到广州的鱼,就会想起那臭熏熏的鱼塘,陈君就忍不住想反呕。
再看萧岗不过是紧邻白云机场的一个村庄而已。那时的广州郊区不是今天那么发达,虽然有不少的新楼房,但还是以旧的院落为主,偶尔还能看见留有稻茬的田野。刚下火车的兴奋感已经过去了,陈君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可能是刚来就上了一课,陈君不由对前景产生了几分怀疑,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心情都不大好。
阿彪请陈君他们吃了一顿早饭,就匆匆地上班走了。向南有些面愧地把陈君一个人叫出去,陈君估计向南要告诉他更加不好的消息,果然向南嗫嚅着开口道:“君哥,刚才我彪哥告诉我说,广州的工作不好找,彪哥他目前只能解决我一个人的工作,不过彪哥有一个相好的老乡在赤岗的一个工地上干活,彪哥想让你和小果先去工地呆上一段时间,后面在慢慢想办法。”
陈君有些震惊地看着向南,他想不到向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陈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向南要丢下他们,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冷,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不相信地看着向南。向南的脸红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君哥,你也看到这里的情况了,那个房子实在住不下人了。君哥,你们暂时在那里去呆一段时间,只要我有了工作,我一定想办法把接你们过来。”
陈君很想说有没有工作无所谓,只要兄弟们在一起开心、快乐,再穷再苦都不要分开。但是陈君什么也没有说,他听得出向南是下定决心了,这不过是尊重他,告诉他陈君一声而,。陈君只是沙哑着声音道:“没事,我们就去赤岗吧。”说完这话陈君心里真的很不高兴,他觉得向南是对他们兄弟感情的一种背叛,表面上他还是装得象没事人一样,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
赤岗离新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还要横跨滚滚的珠江。和新市相比赤岗相对来说要萧条清冷很多,可能是萧岗有机场多工厂的缘故,那天阿彪有事,就找了一个老乡送他们。向南也一起去,这多少让陈君有点安慰,他故意地讥讽向南道:“你不是要找工作吗?你就不用送我们了。”向南脸红红的,羞愧地道:“我还是送送你们吧。”
“就是,南哥,你就不用送了,好好地准备找工作,我们还靠着你呢。”小果的话绝对是真诚的,他心里没有那么多弯路,陈君心里涌起一丝愧疚,他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可是阿彪这个家伙非常抠门,连几块钱的公共汽车的钱都不愿给陈君出,却让他们走路,那个老乡叫二娃,和陈君他们年纪差不多,是一个活跃的年轻人,有他带路倒还不寂寞,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
所谓的工地,就是一个正在挖桩的基础工程。场地里乱七八糟的搭了些简易的工棚,工人泥一脚水一脚正在挖地沟,那劳动的强度非常之大,几乎所有的人都涂了一身的泥巴,有的甚至涂得连脸都看不清。陈君一看这种劳动强度和满脸疲惫的民工就有些发怵,陈君虽然也是生长在农村,可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学校里读书,这种超强度的体力活可从来还没干过。
阿彪的老乡叫张祥,在广东大家都喜欢用广东人的称呼,在名字的末尾一个字前加一个阿字,这样可能显得时髦一些,张祥自然就叫阿祥。阿祥四十岁上下年纪,可能是长年在外的缘故,身体倒是很强壮,皮肤也晒得很黑,一看就是那种卖苦力的劳动人。陈君他们到时他正在工地上干活,他见来了老乡赶忙到水管上冲洗干净了,就钻进工棚里来陪客。他这人很热情,说话也很干脆,没有一点虚套,他这种爽快的为人赢得了陈君的好感。
阿祥是一个长年在外面跑,很有些江湖义气的中年人,他的年龄比陈君他们大了一倍,陈君心里就把他当前辈看。阿祥听明白向南说明来意后,出乎意料地义气耿直,二话没说就答应帮安排,可能是父亲刚亡的缘故,陈君对他这种年龄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阿祥这人的确不错,在上工以前他先征求陈君和小果的意见,他也觉得工地上的活对陈君这个刚离开校门的人的确是艰难了点。
阿祥温和地对陈君说让陈君先在赤岗干段时间,他说他在赤岗有几个朋友,他会想办法托人把陈君安排进厂,这样就轻松多了。看起来这是最佳的办法,可是意味着这段时间陈君就要吃闲饭,作为一个有手有脚的年轻人,他这样的安排让陈君感到羞耻。陈君想:“既来之则安之。”发财的梦想基本是破灭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后悔了,还是决定先干一段时间再说,陈君是出来挣钱的,不是来游山玩水度假消闲的。再苦再累,陈君都得学会承受。
向南走的时候小果依依不舍地去送他。陈君心里实在不高兴,就推托有些累,一个人呆在工棚里不愿出去。向南见陈君这个样子,显得很内疚,迟疑了一会还是走了,送人的阿祥一会儿回来交给我一百块钱,说是向南留下来给他的的。陈君知道向南身上没有钱,这钱一定是他在他表哥那里借的,陈君拿着钱眼眶就湿了,或许,向南这样安排是对的,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兄弟感情能当饭吃吗?他们三个人总得有个人先稳定下来吧。
上工的第一天陈君的一双手就打满了血泡,腰更是酸痛得不行,连直都直不起来,小果在这方面比陈君强,他受过苦,劳动力比陈君强多了。他见陈君的确吃不下来这份苦,就不让陈君干了。他说向南走时要他照顾陈君,他愿意挣钱来养活陈君。
那一瞬间陈君心里很难受,他是老大应该由他照顾小果的,现在反而要小果来照顾他,他觉得自己平时看起来风风光光,实在是一个没用的人。第二天他又坚持上工,到下午就实在顶不住了,手上那些血泡全破了,根本就用不了工具,小果就把他强拉回了工棚。陈君实在无可奈何,他只能等手好了再干,他心里很痛苦他觉得自己真的一无是处,他有些无颜在工地上继续呆下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