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两个月,才终于推敲好了一篇定稿。一笔一笔誊在白纸上。连折叠都是小心翼翼。知道青远一向是早到的,特地提早去了学校。一路忐忑,手心几乎要沁出细细的汗。还未进教室,却听见后排几个寄宿的女生在窃窃地笑:哎,你说那个王赫和四班的晴朗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连下课时间都不放过的耶……我看是Lesbian吧,呵呵……女生看见我,突然噤声。却没有收住嘴角的笑意,眼神意味深长。
只和女生们隔了一排桌椅,独自坐在那里的,是何青远淡定的身影。他抬头,一如既往的淡淡的眼神。我低头企图用刘海遮住眼睛,几乎要哭出来,恨不能立刻跑过去告诉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一整个白天,我都没有再往青远的方向看一眼。课间,苏白照旧兴冲冲地跑过来,我走出去,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作业还没有赶完。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座位。放学的时候亦是一声不响地走掉,绕开她平常走的路。晚自习的时候我才终于伸手碰了碰青远的手臂,那个,青远,这个,是给广播站的投稿。他接过,笑,字很漂亮啊。那一刻的我,一定是脸红到耳朵了。
翌日清晨的早读课,我又是踏着铃声慌慌张张冲进教室,匆匆把书包塞进抽屉的时候,青远转过头,低低地说,明澈,昨天的稿子不错,有时间多写写。那一整日,我都沉浸在一份极其轻快的心情之中。青远给我的那一份修改过的复印稿子,我翻来覆去地看,又担心折坏了纸。每晚我开始熬到更深的夜,写下一行一行浅浅的文字。只因为,它们可以离他近一点。
那么多年之后,我在抽屉里看见整整齐齐夹在日记里的那一叠手稿和那些不可言说的年少纤细的思绪,哑然失笑,却是心生苍凉:如今此时的我,断然是没有这样的气力和这样纯粹的感情去爱了。
只是面对苏白,还是有愧疚。连着一段时间,我用各种借口拒绝课间跑来的苏白,也不再等她回家。起初她常常委屈不解地看着我,也许她也听到了那些无聊的传言,渐渐也就不再来了。而我和青远,因着那些一来二去的文字,日渐熟悉起来。他笑言,明澈你就是我的御用文人。我知道了原来我们听的是一样的肖邦和林肯公园,一样正在阅读林诗音和川端康成。每个周五放课后,我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听见傍晚的空气里,他清朗的声音,和我的文字。
#_#那一日,苏白突然出现,只默默地从窗口递来一张字条:放学时候能等等我吗,我有话想对你说。那一个下午,我们又一次去了那条熟悉的铁轨。我依旧是看她那样摇摇晃晃的走。大片大片的沉默覆盖了我们。突然,她哑着嗓子说,明澈,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我没有说话。我感觉得到她灼灼的目光,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害怕看见她的眼泪。
火车汽笛声突兀地划破了周围的尴尬,我慌忙跳下铁轨。苏白却不动,定定地看着我。我叫,苏白,快下来,有火车。她依旧没听见似的,只用倔强的眼神盯着我。火车愈来愈近,我连忙上前一把将苏白拉下来。她顺势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肩头,火车从我的背后呼啸而过。她的声音那么轻,散落在空气里。她说,我知道你喜欢青远。可是我爱你,那要怎么办呢。
年少的我狠狠地推开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学校上晚自习,青远一如往常递给我修改的复印稿。我的微微潦草的字迹写着,我喜欢这般清远风景。后面接上了一行瘦瘦的蓝色钢笔字迹:而我,喜欢走过这风景的你。那一晚回家的路上,他牵了我的手。我那一颗小小的心几乎要被满满的幸福压得跳不动了。只是,苏白伏在我肩上的瘦瘦的身影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又回到了那样的旧生活。上课自习,功课写作。周末偷偷溜出去和青远漫无目的地溜达。都是平稳的人,连相处都显得冷静。而苏白,自此再没来找过我。时有遇见,她也只远远地看着我和青远肩并着肩。只有一次,在路上偶遇,非常生分地寒暄几句,她仿佛失去了以往的激烈,语调平淡,却不改直来直往的姿态。她仿佛不甘心地问,你相信男人承诺的爱情?这样语调沧桑或者故作沧桑的问话显然超出了我对她的了解。我一时语塞。良久,艰难地说,我相信青远。她冷冷一笑,转身同我道别。
那是我与苏白的最后一次对话。高考后更是彻底断了联系。我考了离家很远的学校,同大多数同学都淡了联系。一直到毕业,顺了家人的意回到家乡,找了份平淡的工作,嫁了个平淡的男人。那个男人并不是青远。生活总是有太多理由去创造别离。青远是个好人,我也是。然而有时候,坏人和坏人可以风生水起,好人和好人却不一定就是地久天长。
他日偶遇旧同学,才听说苏白其实也回来了。她并没有完成大学的学业,在大城市奔波辗转,最后还是回到这个小城。不断地恋爱,不断地失恋。跟的自然都是有钱人。同学说起她,轻蔑地笑了。我只觉得这空气稀薄,令人窒息。
我没有想到我们会有这样的重逢。她依旧是这个小城市里艳丽张扬的年轻女子。而我已嫁作人妇,不复明眸皓齿,身形因为怀孕而微微走样。她的目光仅仅淡淡地在我的身上顿了一下。然后,我们擦肩而过。
我突然想起苏白曾经给我看过的那段MV。画面上,两个女孩白衣胜雪。曲调我已经记不清,却记得那一个安静的名字。《如果的事》。此时的我,才读懂这样的凄凉。
那一段年少的时光里,她和我,我和他。如果,也只能是如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