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其实并不吓人,吓人的是那颗作祟的人心。我手提着纸灯笼,伴着月色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向白天的那条小河走去。村子里很安静,仙人渡镇正如其名,仿佛这里到了晚上,就真的会有许许多多的仙人从这个村子里路过,安静得根本听不到其他的人声。这里的人家熄灯很早,早早就睡下了。
可能真的是因为湿气太重,村子里到了晚上竟然愈发寒冷了。我没有走草丛,可是脚下却变得湿黏,黄土地慢慢被我走成了泥土地,四周静谧的树林里偶尔飘过几只幽绿的萤火虫,扑闪几下翅膀,也很快就熄灭了。
越往小河边走,我就感到湿气越重。奇怪了,白天的时候有这么潮湿吗?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鬓角已经沾满了露水,根本来不及擦就聚落成水滴。黏腻湿稠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甚至感觉双腿像是被烂泥糊住了一般,走路更加困难。
手里提的纸灯笼的火光突然窜了两下,一阵阴风袭来,我瞬间浑身冰凉。
突然,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我的神经迅速紧绷,一手提灯,一手就去摸自己背上背着的玄木鞭。因玄木鞭上附有原始天符,一般的妖魔鬼怪根本不敢近身,因此,这柄玄木鞭也是我的护身符。
#_#耳边的呼吸声十分清晰,那声音巨大而深沉,像是什么巨兽在睡梦中发出的沉重呼吸声。我缓缓转身,提起手中的灯笼照去,可是,我的身后空无一物,除了黑漆漆的树林,什么都没有。
顿时,耳边的呼吸声也消失不见。
奇怪,难不成是我出现了幻听?
前方不远就是白天的那条小河,我裹紧了灰布长袍,心一沉,便向前走去。可是我刚刚迈开脚步,耳边的呼吸声便再次出现!
只不过这一次,声音更加真实,距离更近。我紧闭双眼,手握玄木鞭,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我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更不是法师,因此根本没有系统地学过什么阴阳符咒或者佛经,只能每次都靠阿弥陀佛之类的来敷衍了事。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念的是什么,都只不过是一种强迫自己镇定的心理暗示罢了,没人管你到底念的是唵嘛呢叭咪吽,还是真主阿门。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调整均匀呼吸。好了,姜楚弦,你身手了得,哪有什么鬼怪能近得了你的身?别这么没出息,自己吓自己。这么想着,我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是,四下居然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我的灯笼什么时候熄灭了?
该不会遇上鬼吹灯了吧?我急急忙忙地从怀中摸索着火柴,却在慌乱中不慎掉在了地上。
真是倒霉!我强装镇定,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四周的黑暗,发现其实身边根本什么都没有,依旧是静悄悄的小树林,依旧是安静的小路,依旧是缓缓流淌的小河……不对!那是什么?
只见那条小河中央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沿着河流的方向正缓缓往东流去。那是个十分明显的人形,而且根据她的头发长度和体型来判断,应该是个瘦弱的女人。可是,她却是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河面上,不像有生命气息……难道……是一具浮尸?
我管不了那么多,若是有人溺水,肯定早就有呼喊的动静,可我从刚开始就站在这里,根本没听到有人呼救,甚至连落水声都没有。这么说来,那红衣女子定不是普通人了。
想到此,我浑身打了个哆嗦,丢下早已经熄灭的纸灯笼,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婆婆的家。
婆婆见我神色慌张,却没有询问我去了哪里,反而黑着脸给我舀了一碗热水,让我喝下压压惊。
“师父,你去哪里啦?”灵琚睡眼蒙眬,从屋子里探出脑袋问我,看样子是刚睡下。
“没事,我……我去巡视了一下,看看村子里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对着灵琚随口胡诌。灵琚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吸了下鼻子就抱着那只小雁继续回房间睡下了。
我的一身冷汗在热水的温暖中渐渐散去,我惊魂未定地朝门外那条小河的方向看了看,就赶紧转身准备回屋睡觉。
突然,那个婆婆在我身后轻声说道:“那条河,可万万沾不得。”
我看婆婆像是有话要说,便急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可谁知道,婆婆仅仅是这样提醒了我一句而已,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
不管了,大不了晚上化梦去婆婆梦境中看一看,说不定能得到其他的一些信息。其实,我本可以完全当作没看见婆婆脚腕上的那双白手,在婆婆家借宿一晚,第二天拍拍屁股就走了,婆婆的生死也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可是,我却根本做不到。
或许,我算是有良心的吧,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以前,我总是骂师父没良心,成天就知道骗人家的钱自己吃喝,有时候,他们其实根本没有被邪祟附身,只不过是精神压力大而经常做噩梦罢了,师父也会忽悠着人家,到了晚上,随随便便吹一曲《安魂曲》就敷衍了事,根本不用化梦,甚至都不需要食梦貘出场。所以,我是一直都看不惯师父的行为。
结果到了现在,轮到我来做这些的时候,我为了生计不得不张口去问别人要钱,渐渐地,我也慢慢发现自己和师父没什么区别了,哄骗吓唬别人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可是唯独有两种人我实在是下不了手,也没办法放手不管,一种,就是灵琚那样的小孩子;另一种,就是婆婆这样孤苦的老人家。
哎,我姜楚弦还是有恻隐之心的嘛。
灵琚已经抱着小雁睡着了,我坐在灵琚的身边等待子夜的降临。师父曾经说过,在子夜时分人睡得最熟,这个时候去化梦往往最容易,而且不会轻易被化梦对象察觉。就算是婆婆醒过来,也不过是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时间差不多了,我揣起青玉笛和玄木鞭,轻声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婆婆睡在里屋的床榻上。说是床榻,其实也和我们的枯草堆差不多。婆婆身上盖着的红色被褥,被面上有一对儿手工织绣的精致鸳鸯。这种被子一看就知道是婆婆年轻时候出嫁为自己准备的嫁妆。那个时候人比较穷苦,大姑娘出嫁,往往都是自己动手绣个被面当嫁妆。手工不灵巧的,就绣一个大红色的双喜字;手工灵巧的,往往就会绣一对儿活灵活现的鸳鸯。
被子虽然年代久远,可是被婆婆保存得十分完好。我站立在婆婆身边,若有所思地吹响了青玉短笛。
这次,我把曲子吹得十分柔和,而且比平时都要缓慢。一曲终了,婆婆一直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挂着祥和的微笑。时机成熟,我打开腰间的葫芦,阿巴从一缕黄烟幻化成圆润的兽形,抖动了两下身子,四下打量了周围破旧不堪的环境,然后叹了口气:“哎,姜楚弦,你是要饿死自己啊?”
“饿不着你不就行了。”我懒得和它废话。
“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身边带个小丫头,你就不想让她吃饱穿暖吗?你以为自己是行侠仗义的英雄吗?”阿巴一脸不满地坐在婆婆身边,趴在她身上闻了闻。
“你今天好啰唆。再不闭嘴,这个噩梦你就别想吃一口!”我用手戳了戳阿巴圆润的脑袋威胁道。
“真是狗咬吕洞宾,我这不是为你好吗?真是麻烦死了。”阿巴用它那反光的猫眼瞥了我一眼,然后就停止了说话,猛然张开大嘴将我吞了下去,而后化作一缕黄烟,钻入了早已经熟睡的婆婆的鼻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