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嬴萱……嗯,是我的初恋。
说初恋其实也并不太准确,因为我俩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师父带着我走过北部草原,在一个以狩猎为生的游牧部落停留过一段时间。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嬴萱的。
嬴萱大我两岁,但那时候和我一样也是十几岁的小屁孩。嬴萱当时也是跟在她师父身后的一个小跟屁虫,嬴萱的师父是个老猎人,骑射技术在当时的草原上数一数二。嬴萱的师父和我师父姜润生是朋友,我师父当时借宿在嬴萱师父的家中,年纪相仿的我和嬴萱也自然成了朋友。
我听师父说,嬴萱和我一样也是孤儿,小时候生出来没多久,就在暴风雪来临的时候在蒙古包里被狼叼走了。可那只狼刚巧是只母狼,生下的孩子都被冰雪冻死了,有可能是奶憋得难受,它并没有吃掉嬴萱,而是把嬴萱拖进了狼洞,用自己的奶水将嬴萱一口口喂大。
嬴萱在三岁之前都是过着狼人般的生活,徒手捕猎,生吞野物,和原始人并无差别。直到后来,嬴萱的师父在一次狩猎过程中发现了落单的嬴萱,才把嬴萱打昏了绑到家里,给她剪了指甲剃了头发,强迫她学着吃谷物,硬是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慢慢将嬴萱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_#可就算这样,嬴萱身上仍旧带着一股狼的野气,就像头暴躁的母老虎,大大咧咧的没个女孩子样。所以那个时候,经常是嬴萱欺负我,而我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那时候我打不过她。
可是后来有一次意外,让嬴萱彻底改变了对我的态度。
那是个天上连星子都没有的漆黑夜晚,我俩贪玩,背着各自的师父偷跑出来想要去掏狼崽。我本以为嬴萱曾经被狼收养过,应该比较懂得狼的习性,跟着她肯定不会有危险。可是谁知道,嬴萱在掏狼窝的过程中却被捕猎归来的老狼袭击,还好嬴萱身手不错才保住了性命。
我背起被狼咬伤的嬴萱躲入了树林中。嬴萱的伤势很严重,被狼咬了肩膀,我若是不及时给她止血然后去找大夫,她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在嬴萱的指挥下,我帮她脱去了外衣,将里衣撕成条,给嬴萱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然后我才背起她去找师父。
嬴萱后来跟我说,若不是她身上还有一丝狼的气息,那老狼是绝不会松嘴的。
嬴萱养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地走路。可是她伤好后,对我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了。
她不再对我颐指气使伸手就打,反而是多了几分少女的娇羞,说起话来眼里带水。我很疑惑,不明白嬴萱为什么会这样对我。那时候我小,不懂事,觉得女孩子突然温柔起来很没劲,就渐渐地不喜欢和嬴萱一起玩了,而是去找一些年纪相仿的男孩。可是嬴萱很霸道,把那些和我玩的男孩子一个个都打跑,非要成天和我黏在一起。
后来,直到我的师父要离开草原,嬴萱才在送我走的时候趴在我的耳朵边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恍然大悟。
“在我们这里,看了女孩子的身子,就要娶回家做老婆的。姜楚弦,十年之后,我等你回来娶我!不然……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
就是这句话,把我吓得屁滚尿流,拉着师父的手就逃离了草原。
我记得那时候师父姜润生曾对我说过一句话:“男孩子许下的承诺,可一定要记得回来兑现。”
可我从来都没承诺过什么,最多算是嬴萱的一厢情愿吧。
可即便这样,我也还是认为嬴萱她就是我的初恋。虽然我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晚她被狼咬伤,天那么黑,我也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这般装傻充愣了十年,没想到在这里会再次遇到她。
“哎,你等等!”嬴萱在前面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离开集市到了旁边的野地里。我拉着灵琚根本跟不上她的脚步,无奈,我只好一手抱起灵琚扛到肩上,大跨步跑到了嬴萱的身边。
“说你呢,你走那么快赶集哪?”我拦下嬴萱,把灵琚放在地上,然后自己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谁料灵琚脚刚一着地,就晃动着脑袋上的羊角辫“哗啦”一下扑到了嬴萱的身上,双手环抱住嬴萱的双腿死死贴紧,然后十分兴奋地抬起头对着嬴萱喊道:“师娘!”
这一声无辜又脆甜,却一瞬间让我和嬴萱都羞红了脸。
“小孩子家别乱认亲。”嬴萱及时反应过来,推了一把身下的灵琚。没想到灵琚的小手力气倒是蛮大,死死抱住嬴萱的双腿就是不放。
“刚才不是说了,我师父是你的丈夫吗?那你不是师娘,应该是什么呢?”灵琚像个橡皮糖一样黏在嬴萱身上,傻呵呵地仰着脖子冲我俩笑。
嬴萱一时间被灵琚的话给噎住了,见对方又是小孩子,不好冲她发脾气,于是只好抬手就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河东狮吼般朝我嚷嚷:“姜楚弦你大爷的!管管你家徒弟!”
“灵琚你在这儿穷乐呵什么呢,别乱认。”我不等嬴萱骂完,就赶紧上前拉住了灵琚。灵琚这时才听话地松开了手,一脸委屈地回到我的身边。
“真的不是师娘吗?”灵琚还是不甘心,从我身后探出头追问嬴萱。
嬴萱摇摇头,浑圆的胸脯就跟着来回晃动:“就他?呸!”
“哎,你什么意思?”我支开灵琚让她带野鸟去一边玩,转脸就迎上了嬴萱那咄咄逼人的脸,“我怎么了?我哪儿配不上你了?是谁当初嚷嚷着要嫁给我的?”
对付嬴萱这种女恶人,就要使出三大绝招:不要脸,不要脸,还是不要脸。
没想到嬴萱竟然不吃这套,上来就要动手。这么多年没见,我不知道她的功夫现在到什么境界了,但从她的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跟她师父一样做了猎人。女猎人应该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对付下梦境里那些玩意儿还管点儿用,对付她……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处在下风。
“哎哎,你干吗呢……君子动口不动手,哪有像你这样的女流氓啊!”我连连后退不让她触碰到我,小时候挨的那些打,我可是记忆犹新。
嬴萱二话没说一巴掌就朝我扇了过来:“老娘又不是君子,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看我不拧断你的脖子!”
巴掌一下子落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远处的灵琚见我被打竟然也不惊讶,反而捂着嘴笑了笑跑得更远了。这鬼机灵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嬴萱!你别太过分啊!你拐灵琚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哪有你恶人先告状的道理!”我挺起腰,试图让自己显得强势一些,可是看着嬴萱那张会吃人的嘴,自己的声音愣是提不起来。
嬴萱邪邪地笑了笑,然后一把揪起我的衣领:“我要拐的不是你徒弟,要不是我把她当成你女儿了,我才懒得拐她呢。”
我不甘示弱,一把拍掉她的手:“就算是我女儿,你拐我女儿干什么!”
嬴萱竟一时说不上话来,一下子定住了,眼圈泛红,不敢相信地看看我,再看看远处的灵琚:“我就说……长得那么像,都是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肯定是你女儿!姜楚弦你大爷的!”嬴萱猛然蹲下一个扫腿把我掀翻在地,然后横跨在我的身上把我按在身下一顿猛揍。铁块儿般的拳头连续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我躲也没处躲,身子又被嬴萱钳制住无法动弹,只好用双臂挡在面前,可是基本没有任何用处。
“死女人!喂,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哎!别打脸啊!”
嬴萱根本不管我的呼救声,埋头就是一顿胖揍。不管了,我姜楚弦好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又不是光屁股什么都不懂的小时候,哪有被一个女子压在身下揍的道理!我不再顾忌,身下猛一用力,双手抓住嬴萱的双拳向反方向推下去。嬴萱没料到我会进行如此激烈的反击,一不留神,局面就进行了大反转。
嬴萱没有了受力点,一下子躺倒在地,而我从下方抽腿,用膝盖抵住嬴萱的身子一把将她压在身下。我将嬴萱的双手死死按在地上,这样一来,战况马上就发生了转变。嬴萱气急败坏却又无法动弹,只能对着我吹胡子瞪眼:“姜楚弦你有本事把老娘放开!我保准拧断你的脖子!”
“你给我安生点儿!”我懒得听她的那一套威胁,小时候听得够多了。
谁知道嬴萱鬼马得很,趁我稍不注意,突然抬起自己的腿向我的后背踢去。我没料到这死女人的柔韧性这么好,居然被她偷袭到,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就面朝黄土扑倒了。
可我身子下面还压着女恶人!
我及时松开了钳制住嬴萱的双手,迅速撑地避免自己彻底扑倒。谢天谢地,要不是我反应快,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要和女恶人行贴面礼了!
身下的嬴萱也愣住了,吓得死死闭上了眼睛,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此时我和嬴萱的距离,不过分毫。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嬴萱的呼吸打在我的鼻梁上,热热痒痒的。
一瞬间,我俩都定住了。气氛尴尬得让人十分不舒服,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应该做什么……身下可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如此近的距离,按道理说我应该亲上去才是,反正我也不吃亏。可是我定睛看了看眼前的嬴萱,浑身就有种恐惧的敬畏感,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她看出来,然后被她吊起来痛打。
就这样,我俩保持这样暧昧的姿势,谁也没有动静。
“啧啧。”突然听到远处咂舌的声响,我和嬴萱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同时朝那边看去,完成了化解尴尬的第一个动作。发出这声响的不是别人,正是躲在树后面观战的灵琚。她见自己被我和嬴萱发现,吓了一跳,赶紧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手捂住了她怀里那只野鸟的眼睛。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灵琚捂着眼说瞎话。
不过也好,我和嬴萱都趁着灵琚的这一搅和迅速分开站起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树叶和灰土,然后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客套了起来。
“切磋切磋,并无他意。”我对她连连摆手。
“是、是……功夫长进不少……”嬴萱附和道,把垂到胸前的长辫子拨到了脑后。
我怎么觉得……这样比刚才更尴尬?
灵琚适时地回到我们身边,看看我,又看看嬴萱,然后十分兴奋地拉着我的手问:“师父师父,你们是不是要生小妹妹了?”
此话一出,我和嬴萱瞬间血脉贲张涨红了脸:“小孩子不要乱说啊喂!!”
“生你个头啊!你想多了!”
“刚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
“只是在练功而已!!”
“对对,在练功!”
灵琚在我和嬴萱的接连解释下恍然大悟:“哦……那就是没有小妹妹?”
“并没有!!”我和嬴萱异口同声。
灵琚撇了撇嘴,十分失望地抱着野鸟走开了。
这……你这失望的表情又是搞哪一出啊……我焦虑地挠了挠头,然后瞪了眼嬴萱。
天色不早了,我还需回邓家处理那只借命的狐媚子。可谁知道,嬴萱竟二话没说就跟在了我的身后,一起朝村子方向走去。
“你跟着我干吗?”我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她。
“我出来就是要找你啊,找到了,自然就要跟着了。”嬴萱拉了把自己身后的箭筒,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冲着我挑了挑眉,活脱脱一个女流氓。
找我?我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准确来说……不是找你,而是找你的师父姜润生。”嬴萱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哎,巧了。我也在找我师父姜润生。”我咧开嘴对她嘿嘿一笑。
嬴萱说,十二年前,姜润生曾经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嬴萱的师父让他代为保管,并且约定十年后亲自来取。可是十年后,我的师父并没有按照约定回到草原来取东西,于是嬴萱的师父就又等了两年。可谁知道,这两年过去后,我师父仍不见踪影,而此时,嬴萱的师父年纪大了,再加上身患重病,怕是等不到姜润生回来。于是,嬴萱的师父在临终时,嘱咐嬴萱带着这个东西出草原寻找我师父并亲手交给他。
“你师父呢?十二年过去了都不见人。”嬴萱一边问我,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吊坠递给我,“呐,就是这个东西了。我师父管它叫天眼。”
天眼?我接过吊坠,发现它是个形状奇特的贝壳,通体深棕色,像是蜗牛的壳一样呈旋涡形状。这个东西被油亮的绳子编起来制作成了吊坠,我拿在手里看了看,二话没说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是我师父没有按照约定去取东西,是因为我师父他失踪了。就在四年前。”
“失踪?”嬴萱疑惑地看着我。
“是的,而且失踪得非常突然,根本没有任何预兆,我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危险。因为我很了解我的师父,只要他活着,他是不会食言的。既然约定了十年后去取东西,那么他没理由不出现。”我用手捏住那个奇怪的吊坠,若有所思地说道。
嬴萱压低了声音:“你是说……姜润生,很可能已经……”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哎,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河南?”我觉得关于我师父的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便急忙转移了话题。
嬴萱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我师父说了,姜润生说过,你的故乡在河南卫辉,所以我就沿着河南北部一直往南走,都快要走出河南了,谁知皇天不负有心人,正巧,就在集市上遇到了你。”
“那你拐灵琚干吗?”我再次转移话题,脸一拉问道。
嬴萱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我……我那不是以为她是你女儿嘛。说好了十年后回来娶我的,怎么能还没兑现就和别人有了孩子呢?真是和你师父一个样,十年之约根本没个屁用。”
“怎么说话呢!”我瞪了她一眼。
“老娘就这么说话,怎么的了?”嬴萱掐起腰就对我怒目而视,简直像只碰不得的刺猬。
“那你现在呢,找到了,东西也交给我了,可以回去了吧?一路好走啊。”我说着就对她摆手做出告别的模样。
“姜楚弦你想得美,我师父知道咱俩的事情!我师父死了我可就无依无靠了,只能来投奔你这个做丈夫的了。说不定,我师父让我转交东西是假,让我来投奔你才是真呢。”嬴萱坏笑着靠近我。
“我呸!”我连忙后退,“咱俩啥事啊?小时候那天月黑风高的,我啥都没看见,你说我冤不冤?”
“我管你冤不冤,不是说了承诺的事情不能无故食言吗?你师父食言了,你可不能不学好,老娘就跟定你了!”嬴萱厚着脸皮凑上来,一把揽住我的脖子,“你不是要继续找师父吗?正好,我们一起搭个伙啊!”
我看了看嬴萱那张无赖的脸,然后自己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大白眼。
“哎,你还做你师父那一套吗?”嬴萱凑近了我,看到了我腰间的葫芦和玄木鞭,好奇地问我。
嬴萱和她的师父,是知道我们食梦先生的事情的,而且嬴萱还特别执着于让我带她进入别人的梦境,或许在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眼里,我成日里提着脑袋在别人梦境中冒险的事情,于她而言就像是一种新奇的把戏。
我没工夫搭理她,拿起胸前的那个所谓的天眼,紧紧攥在了手中。或许,这东西和我师父的失踪有什么关联。我招呼灵琚,带着嬴萱,一起向邓家大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