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云前阁——
“小姐,你在外头这么些时间了,身上一定冷了。”
侍女一边说着话,一边附身和热水,及其谨慎小心地从桌角上的几个盘中抓起各式各样的药并撒入水中,“我娘说,暖身先暖脚,我给小姐渗了盆洗脚水,里面加了些药材,比如红花、枣仁、茯神、合欢皮等,可以起到活血、缓劳、安神的功效,小姐今晚一定睡个好觉。”
“锁心,你的心可真细。”
嫣儿一笑,看锁心端来了暖暖的洗脚水,便脱下了长长的布袜,正准备将脚缓缓放进去,然而一双大手忽然托住了脚底。
“唔……爹爹怎么这样,吓了我一跳。”
#_#予盛很认真,很仔细地打量了她的脚,眼中有莫名的怨。
“都这么大了,那个时候,为父总能把凝儿的脚握在手心里……”
说罢,他徐徐将她的脚放下,放进扬着药草香的水中。继而接过锁心递上来的毛巾,擦干了手。
嫣儿微微踌躇,傻愣了一会儿,被予盛掐了掐脸才醒过来。
“想什么,傻丫头,你爹又不是轻浮的野夫,也不是街头的痞子,只是量量你的足寸,好为你做双鞋子。”
嫣儿忽然笑了起来。
“咱们父女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想到一快儿去了,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样亲切的话在予盛耳边不断地响着,像海边贝壳里海风的回音,一阵一阵抚摸他寂寞已久的心。
他道出言语的那一刻,眼带笑意。
“这里的针线在哪?还有棉花和布料呢?快让我早些做起来,两三个时辰后也就好了。”
锁心惊讶地望着这个时常舞刀弄枪的魁梧莽汉,竟也会女儿家的针线活?
“将军……将军还会针线活?”
予盛像是猛然回神过来,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尴尬地解释起来。
“大家都知道,秦某脾气急,有时候做事难免粗枝大叶,缺乏细心,偶尔我心急聒躁的时候,拿些针线出来逼着自己静静心。”
嫣儿不禁笑了起来,看着爹爹偶尔孩子一般的可爱,心底忽然知足了许多。望着偷笑的锁心,总想凑个热闹添上一句。
“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给我做过一双鞋,看得出他用了心,功底还是不错的。我从前看他放下长戟大刀,有些笨拙地拿起针线来,那场景,还真是有趣。”
话一出,嫣儿本以为爹爹要训她几句撑面子,谁知他反倒自叹地微微摇了摇头。
“我在军营里每次想起那个曾经哄我笑,引我哭的那个小丫头,就做这么一双小小的缀花鞋,如此算算,也下千百双了……”说罢,他转身走出了门。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气氛沉沉的,压得嫣儿喘不过气来。
她从前以为要和爹爹和合是天下最难的事情,每次想起,便彻夜不眠。谁料如今,反倒是他急迫地要抓住这父女之情,不在冬日的寒风中挣扎摇晃,却不曾熄灭。
话里话外,有他十年来的愧疚与思念。他那么想要靠近嫣儿的心,就算是一点点也好,哪怕要放下将军的架子,也在所不惜。
他终于明白了嫣儿一直想要的不是华阁,不是华裳,是这样的一份心,一份情谊。
嫣儿刚回过神来,便见锁心从门外拎来了水壶。
“看我这慌的,小姐的水冷了都忘了。”
“不用加了,反正我已经洗完了。”
“那怎么行呢,药浴足当然是时间久了才有疗效。小姐又不是官人,忙得早起晚睡的,那么急干什么。”
这丫头也算懂事。
嫣儿眼看犟不过她,便乖乖抬了脚,凭她加水试温。
都是缘分注定的,要不是今天傍晚金铃儿突然被叫去宫中取这个月的例银,还轮不到这个时常待在浣衣房的奴婢来伺候她。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按摩嫣儿的足穴,让嫣儿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本来,她是爹爹从宫中调来的人,本应该将她留在身边,然而同时到来的宫内督府总管齐钥却偷偷对她说,这丫头在宫里犯了科才被调来此处。一个修剪枝叶的宫女罢了,小姐金枝玉叶,锁心怕是伺候不好贵人,又是秦将军忽然调来的,必定有奸。
嫣儿反复思考,生怕节外生枝,就算不会,招惹了这位官高五品的齐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这一来,锁心便沦进了阁的深处。
嫣儿差一点便错失了这样一位人才。
“锁心,都是我不好,早知道你懂这么多,我就不该……”
还没说完,便接到一个欣慰的笑。
“我也没什么特长,当女儿的都是跟娘学的。”
觉得按摩得差不多了,锁心立起一直蹲着的身子,从床边抽屉里的拿出一把剪刀来,仔细地轮流洁剪蜡烛灯中央烧焦的引线。
一边剪着,一边弱弱地讲着:
“我娘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开了几家药铺,生意极好。后来倔强地下嫁给我爹这个脚夫,每日在家安分地给人刺绣,辛苦赚钱,只图与他这个老实本分的过上好的日子。每日他归家时,便倒上这么一盆浴足的水,药材都是早早登山,自己亲自摘的,用尽了辛勤。
谁知后来,一个地方的财主遇上了强盗,我爹恰好路过,将其救下,受了不小的伤。财主的儿子不肖,犯了罪,已被官府处死。财主见我爹质朴诚恳,将大半财产给了我爹,并将代代经验的钱庄送给了我爹。
我娘和我本以为皇天有恩,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结果不到半年,我爹就娶了二房,还为他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四五个月后,二娘生了个儿子,我跟我娘受欺负的日子就开始了。三房,四房,越来越多的女人住了进来,我娘还是一样默默地为他做所有的事。终于有一天,他一脚踢翻了洗脚水,从此一去不归,再没回来这个房间。
我娘受不住打击,对这个变得太快的男人死了心,便上了静花寺,出了家。不久后,我便被送进了宫,当时,我才九岁。”
这样一盆暖足的水,背后有这样一个凄凉的故事,嫣儿听着都要流泪了,愤愤道:
“天下男人,一个怂样。”
谁知门外一个声音传来。
“谁说的?!女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说出这般不得体的话来。”
嫣儿看到那破门而入的男子,努了努嘴。
“爹爹好不害臊,偷听女儿家说些私事!”
还是这样急脾气。秦予盛对自己无可奈何了,尴尬地把门关好,才走到嫣儿面前,叹了口气。
“也没什么,看你今天跑出去疯了一顿回来,精神倒不错,想是不是在家里闷久了,才久病不愈,这不,赶上我这两天闲下来,明日带你出去透透气。就是来说这个的。”
嫣儿一阵欢喜,“真的?!爹爹要带我出去一起疯?!”
予盛一脸无语,点点头。
只见她忽然站了起来,脚盆里的水都溅了不少,她迅速吻了吻他的脸,惹得他竟忍不住发笑起来。
嫣儿私下偷偷想着:能出去就是好,至少有机会见到他……
(章节预告:「第二十三话」街头会双龙,看两位至尊人物斗强气场)